肖诗坚:乡村学校的使命不是培养跳龙门的鲤鱼,而是唤醒每一个生命

乡村学校的使命不是培养跳龙门的鲤鱼,而是唤醒每一个生命

我们的乡村教育究竟需要做什么?
中国的贫困山区有许多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长期在外地务工,家里只有年长的爷爷、奶奶。孩子们往往认为自己的视野太狭窄,所处环境太闭塞,离城市、离外面的世界太远。
很多家长和孩子,甚至部分老师,都对农村教育不抱希望,想要揭下“农村”的标签。曾经,贵州兴隆小学有300名学生,当田字格志愿服务社接手时,只剩80名了。
而如果一个人否定了自己的家乡和“根”,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他如何去认识这个世界?如何与他人和谐相处?
我们需要让他们发现自己所在的土地和身边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让他们自己去听、去看、去感受,启发他们提问“老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于是,田字格志愿服务社接手兴隆小学后,主张让身边的一切都成为孩子们的学习资源。
比如,带孩子们去茶园农场,去百草园,去听风听雨,观察植物、动物,甚至去采访留守的老人、村委会的主任和干部。
比如,我们通过混龄教学让不同年龄的孩子互相合作、学习,让孩子们感受到温暖,也学会如何相互帮助。
此外,老师和孩子们会一起讨论、甚至辩论在学校发现的每一个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
孩子们自主选课、提问,规划学习,创造作品,策划展览;热爱自然,敬畏天地,善于沟通表达,也能关爱他人、社会,最重要的是他们懂得家乡的价值,懂得自我的价值,也懂得感恩。
当他们发现土地和他们身边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他们也就能进一步发现,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自己也是有价值的:可以立足于大山,也可以走向未来。
如何才能让教育离乡村近一些?
这是关于田字格兴隆实验小学的视频。其中,有一位拿着喇叭的小姑娘,她叫小艳子,来自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父母在外地务工。2017年初,我和我的团队来到了正安县,开启乡村教育探索之初,便遇见了小艳子。那时,她正读四年级,老师在台上讲课,她坐在教室角落,神态中传递着一个讯息——好无聊,学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在教育公益领域奔波十余年的人,我能读懂小艳子在跟我说什么:我们的教育离乡村孩子的生命和生活太遥远了。
许多校长和老师常常说:教育远离了我们的生命和生活。而当我们走进乡村才会发现,教育甚至无法与乡村孩子产生连结——我们所使用的教材,甚至考试、学习方法,都是基于城市环境的。
乡村学校的生源也非常复杂,既有留守儿童,也有很多家庭不完整的儿童。
然而,经过田字格兴隆实验小学三年多的乡村教育探索,不但在校学生人数没有大幅减少,还有学生从城市和县城转来入学。
我们究竟如何一起学习、生活的呢?
根据中国乡村的特点,以及中国乡村儿童的切实需要,我们团队建立了“乡土人本”的教育理念和课程体系,即从乡土、自然、人本和未来四个维度展开,旨在培养出立足乡土、敬爱自然、回归人本、走向未来的孩子。
以小艳子为例,她在过去三年学习第一类主题教学课程“乡土课”时,完成了“大山梦工厂”“大商家”和“兴隆留守人”三个课题,每个课题都进行了一个学期。进行课题时,她不仅要走出山庄,走进县城的博物馆,也要立足乡村,调查村里的留守老人数量和他们的想法,以及,他们自己作为留守儿童又是怎么想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的想法是否有区别等等。
现在,小艳子已经去县城上初中了。前不久她回到学校,很骄傲地和我说:“肖老师你知道吗?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她的语气非常自豪,就像在说,“怎么样,我就是跟你们不一样,你看我多了不起呀。” 那一刻,我知道小艳子获得了自信,找到了乡村孩子的自我价值。
乡村孩子的根就在乡土当中,我们要做的事只是把它埋在孩子的心里。当你发现“根”已经埋在孩子心里的时候,孩子的那份自信也就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了。
所以,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让天地万物成为乡村孩子们的生命力量
乡村的孩子打小就生活在天然的自然博物馆中,但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乡间生活,也就不那么在意身边的花花草草了。
如今,我们尝试着告诉孩子们花花草草其实也是很有趣的事物。在引导他们说出植物名字的过程中,还有了意外的收获:光在校园里,就有97种不同的植物。于是,我们给学校起了一个别称——“兴隆植物园”。
更进一步地,孩子们在学校不仅要学习身边花、鸟、鱼、虫概念和特点,还要学习它们的内在力量,把它们当做自己的老师。事实上,哪怕是植物和动物也都是有智慧的生命,对孩子们的学习来说,更重要的是从大自然中汲取自己生命的力量。
其实,乡土与自然给予孩子们的力量就在他们的生命、血脉中,老师要做的,只是轻轻撩一下,唤醒他们的生命力,孩子们创作和展示的力量会自然而然地迸发出来。
在兴隆,孩子们最擅长的就是写诗,全校精选的诗就约有上百首,所以,我准备给他们出一本诗集。
这其实也是乡村教育的另一个维度,即“人本教育”。“人本教育”是在研究“人”,研究“我们是谁”。你会慢慢发现,我们追求的东西与孩子追求的东西其实是一样的。
围绕“人本教育”,我们还开设了生命研究课。课题归为三类:
一部分课题比较接地气,比如,宝宝在妈妈肚子里怎么排泄;一部分课题比较高大上,比如,氧气消失5秒地球将会怎样;也有一部分维度较高,关于人生的终极问题,比如,人死后会去哪里?
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课程。孩子们立题以后,会统一开展自主研究,研究完成后,要在全校进行答辩,嘉宾可以对学生进行提问。有一次,教育局副局长也参加了现场答辩。
很多学校都在做这样的课程,可能会觉得这类课题研究没什么特别的。但我们的实际情况很不一样,在农村,这些孩子的研究要么没有父母参与,要么家长不识字。在我们学校,一个老师带二十几个学生,任务也比较重,所以从输入到排版,所有工作全部由学生自己完成,也更考验学生自主研究的能力。
我们也很注重培养孩子们善良的本性。疫情期间,我们希望孩子们与世界建立联系,于是带孩子们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其中一项就是规划疫情馆。
下面这个曾在网上火了一把的小短片是我们做的。短片里,我们用10种语言向世界问候。因为,我们在研究“什么是人”的过程中发现,一切从让孩子有一颗关怀天下的心开始。

面对大浪淘沙的未来,让孩子们学会生活
我认为,不应该让孩子离开学校后才开始学习如何生活,而是要让他在校园中成长、生活。
所以,学校也开设了一个特色课程——“共同生活课”。
“共同生活课”覆盖方方面面,其核心是“公共议事课”。课程基于一个观点开设:当我们说孩子是一个生命时,极为重要的一点在于你能否“听”到他,而不仅仅只是“看”到他。要听到孩子的意见,就要让孩子们参与学校的公共事务管理。
三年来,我们学校开展了大概几十个提案表决,比如,学生不能在教学区域吃零食,如有学生违反,教师可以取消学生的兴趣课。提案通过以后的执行问题,我们将之归入学生会工作中。如果学生之间发生矛盾、不知如何裁决,则由学生法庭来解决。
在我看来,学校也要最大程度地模拟各种社会形态,让孩子尝试扮演他即将成为的社会角色。
所以,学校里有很多志愿岗位,具体分两种:勤工俭学岗,志愿岗。
志愿岗是指“有义务为这所学校乃至整所学校师生服务”。比如,学生当店小二后没有工资入账,他通过交易商品得到的钱可以用来帮助全校学生:一些学生所在家庭非常贫困,他可以为他们购买午餐。
这一点同样重要,因为当我们唤醒孩子生命时,必须考虑究竟要赋予他怎样的精神。
很多人来到我们学校会觉得感动,其实我觉得,让他们感动的不是那些丰富多彩的课程,也不是新颖的教学方式,而是一种独属于兴隆的文化。简单来说,这种文化就是共同学习、共同生活、共同劳动的文化。
在我们学校,从农场到茶园都是师生共建的。因为,我们希望通过和老师共同建设,让学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可以改变学校;让他在改变学校时,也获得在未来改变世界的勇气。
许多农村父母会花很多钱送孩子去县城读书,希望他通过鲤鱼跳龙门的形式改变命运。但数据告诉我们,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并不大。
我认为,一个教育工作者还需要认真思考的是:我们究竟是要培养更多的鲤鱼,还是要让生命大河里也存在很多小鱼、小虾、小泥鳅?以及,乡村的孩子们如何去面对他们有可能被生活大浪淘沙的事实?
小艳子曾和我说,村里有一个传统,当有生命离开时就会放鞭炮。过去一年,我们放鞭炮的频率越来越高,这意味着离开我们的生命也越来越多。村庄里唯一富有生命力、最有生机的地方,就是我们这所学校。
没有学校的村庄,就是没有未来的村庄,而没有未来的村庄,也就没有未来的中国。
时代需要对生命的呼唤,那么究竟是谁来呼唤?是教育来呼唤生命吗?我觉得,是生命在呼唤教育。
我们应该想起生命的存在,并邀请他们进入我们的殿堂。那些生命不一定都是跳龙门的鲤鱼,他们可能是那些小鱼、小虾、小泥鳅。我希望教育工作者都能被生命唤醒,能看见生命、看见人。
希望更多农村孩子能够在他们的家乡享有属于他们的好教育,并且,那是一种能够看见生命的教育。

转自“新校长传媒”

作者肖诗坚,本文整理自作者于第七届中国教育创新年会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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