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濠抄》又称《刑部问宁王案》,乃范氏天一阁旧藏。清乾隆间自阁中流出,历卢址抱经楼、刘承干嘉业堂递藏,抗战期间由文献保存同志会从嘉业堂手中购得,曾经编入《玄览堂丛书》以存其副。其后战乱中此书不知所踪。2002年,此书在中国书店古籍拍卖会曾以别样面目飘忽一现,可惜识者甚少,而此书随即流入民间,再度潜踪。笔者曾有幸经眼此书,确认即天一阁旧藏《宸濠抄》原本。此书流传颠末罕有人知,本文即略作考述。朱宸濠(1478-1521),朱元璋十七子朱权五世孙,袭宁王。后谋反,为王守仁率军平定,史称“宸濠之乱”。《宸濠抄》又名《刑部问宁王案》,为平定宁王朱宸濠谋反后,刑部拏问参与者口供纪录,共计四种,分别为《追捕江西境内宸濠余党》《已补嫌犯从公会审分别轻重》《刑部奏罚逆劝功》《刑部奏已补嫌犯从公会审分别轻重》。原书名称“招”,当为官衙“招供状”档案之简称,然未见相关档册流传。《宸濠招》不分卷,一册,明佚名辑,明蓝格抄本。天一阁旧藏。版框高21.6x15公分,蓝格,单栏,每半叶十一行、廿七字不等。版心白口,无鱼尾,中缝仅题叶数。卷端题:“刑部等衙门为”。此本原抄有误字,文字间兼有朱校,或据原档再校正,或为抄者自校。钤印有“四明卢氏抱经楼藏书印”“吴兴刘氏嘉业堂藏书印”“刘承干字贞一号瀚怡”“徐恕读过”。可知此书曾经宁波卢址与吴兴刘承干递藏。
在卢址之前,此书原为天一阁旧藏。台北“国家图书馆”藏康熙《天一阁书目》[1]著录有“《宸濠招》 一本”。据该目可知,天一阁曾藏有书名“某某招”者数部,或为天一阁主范钦抄自明六部或内廷相关档案。明末清初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著录有“《刑部十大招》十卷。[2]”疑本册即十大招之一。至清嘉庆间阮元编《天一阁书目》时,天一阁所藏“招”类文献仅存四种:《张文博招》一卷蓝丝栏抄本,《靖江王招》一卷抄本[3],《武定侯招》一卷乌丝栏抄本,《鲁府招》一卷蓝丝栏抄本。余六种应已散出。其中《宸濠招》即为卢址所得。检南京图书馆藏卢氏编《卢氏抱经堂藏书目录》稿本,其史部著录:“《刑部问宁王罪案》《兵部问曾夏罪案》无卷数二本,不著撰人名氏。”[4]又抄本《四明卢氏藏书目录》也著录:“
明抄本蓝格栏棉纸不详撰人名氏。”[5]
显然,卢氏在著录时将书名改为《刑部问宁王罪案》,其实当为一书。抱经楼之书民国初散出,此书转归嘉业堂庋藏。《嘉业堂稿抄本目录》著录:《刑部问宁王案》一卷,明抄本,一册,抱经楼旧藏。[6]
1940年,嘉业堂曾将此书交付排印,刊于浙江《群雅月刊》第三期,题作《明宸濠案刑部奏疏》(据“超星读秀网”著录该期页33-72)。笔者所见仅叶十七至十八,不全,未知是否全文排印。
抗战间,嘉业堂藏书散出若干,由郑振铎等组成的“文献保存同志会”购得。郑振铎在1941年5月3日《第八号工作报告书》[7](抄本)列有此书,后并称将列入《善本丛书》第三集,云:“抄本中,我辈所选取者,以明抄本为最多,殆以竭其精英,计有:《论语解》四册、《雅乐考》八册毛斧季跋、《皇宋中兴圣政》五册、《洪武圣政记》十二册、《蹇斋琐缀录》一册、《刑部问宁王案》一册…”(页350)又:“…《善本丛书》第三集:…七、《刑部问宁王案》明抄本…”(页361)文献保存同志会为免所购书籍燬于战火,于民国30年(1941)曾辑印《玄览堂丛书》。《刑部问宁王案》即收入《玄览堂丛书》初集。时王重民有《读玄览堂丛书》一篇,简述此书来历,云:“《刑部问宁王案》,一卷。按,是书与《曾铣招》盖同为天一阁抄本。是书为刑部案问宸濠党羽案牍,所题书名未善,若依《鲁府招》之例,可题为《宁王宸濠招》。北平图书馆别有《楚王案》一卷,若题为《宁王宸濠案》似更较显明合格也。”《玄览堂丛书》底本约七十一种,其后大部分归于国立中央图书馆,而有26种未曾入藏,其中即包括《刑部问宁王案》,也就是《宸濠招》。当时文献保存同志会移交给国立中央图书馆的古籍多钤盖有“中枢玄览”之印,而《宸濠招》上未见此印,也可证此书当时就未曾作移交。未曾移交的原因,台湾学者张锦郎在《抗战期间抢救陷区古籍诸说述评》[8]一文中曾据《唐诗》誊清本的流传作出推测:26种未曾入藏台北“国家图书馆”的玄览堂丛书底本,是被郑振铎因私心留下,后又由上海北上,转归北京图书馆入藏。《宸濠招》似乎也是如此。然如果是这个原因,为何这部《宸濠招》偏偏就未归北京图书馆?此书既已印入《玄览堂丛书》,故只能推测,此书应是在送印刷厂后因保管不善或印刷完成后送归上海法宝馆途中抑或其后在法宝馆保存期间遗失了。笔者所见的本书卷末有藏书家徐恕(1890-1959)印记,而《玄览堂丛书》本未见,故可以肯定,此印之钤盖当在辑印《玄览堂丛书》后。徐恕字行可,号强誃或强簃,湖北武昌人,近现代藏书家,精于版本目录学,与郑振铎、张元济、傅增湘与徐森玉等人均交好。徐恕可能透过这种关系,从郑振铎、张元济等文献保存同志会同人手中借得《宸濠招》观览。其后或因种种缘故,此书未及时归还,遂入徐氏箧中。至其殁后,《宸濠招》辗转流入中国书店。在1982年中国书店总结历年收书情形而编纂的《中国书店三十年所收善本书目》中著录有:“《明正德十六年刑部衙门诏书》明蓝格抄本棉纸 一册”。(页46)书店工作人员显然未识此书为《玄览堂丛书》底本,故据内容径直著录成《明正德十六年刑部衙门诏书》。至2002年中国书店秋季古籍拍卖会中,此书又以《明内府大库密档》名义上拍(拍号第16号)。《拍卖目录》著录为:“《明内府大库密档》,一函一册,白棉纸,金镶玉,半匡21.6x15cm。估价5000-6000。”最终,其书以人民币一万余元价格拍出,现在台北某私人藏家手中。《宸濠抄》为天一阁旧藏,散出时间颇早,又历经藏书家递藏,又于抗战间历经种种劫难,辗转留存至今,若有神物护持,实可惊可叹。
注释:
[1]此本内容为摘抄自康熙《天一阁书目》,应为民国书估所为。详拙撰《台北“国家图书馆”藏<天一阁书目>抄本考述》一文,见《天一阁文丛》第16辑,浙江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94页。[2]“十大招”为哪十种,《千顷堂书目》并未明举其名,现据“央馆”藏康熙《天一阁书目》著录者,列之如下:《宸濠招》《张文博招》《鲁府招》《武定侯招》《曾夏招》《靖江王招》《楚王招》《充灼等招》《北部招议》《会问犯人X东山招留》。按,“北部”当为“比部”,形仅而误。[3]此本于清后期散出,为慈溪藏书家沈德寿抱经楼所庋藏,后归北平东方文化事业总委员会,再撰归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今藏台北该馆。近年该馆已印入《未刊稿抄本丛刊》史部第廿八冊,题《靖府招》。惜《丛刊》卷前提要并未点出此书乃天一阁旧藏。[4]引见南京图书馆编《南京图书馆稀见书目书志丛刊》,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12月,册10,页页297。[5]引见林夕编《中国著名藏书家书目汇刊—明清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册23,页13。[6]引见周子美编《嘉业堂稿抄本目录》,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3月,页17。[7]引见郑振铎著、陈福康整理《为国家保存文化—郑振铎抢救珍稀文献书信日记辑录》,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4月,页347-362。[8]引见张锦郎撰《抗战期间抢救陷区古籍诸说述评》,《佛教图书馆馆刊》第57期,页54-116,201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