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品先缘识字差(十一)
(五)、用典之忌
其一:忌冷典、僻典。
用典的目的是精炼而省力,且留白供读者思考,甚至让读者加入到作者的情感之中。如果用冷僻典故,效果则背道而驰。诗可含蓄,不可阻隔,写诗写到“无人会得凭阑意”,恐非诗道。江西诗派,强调无一字无出处,可为一说,然恪为圭臬则过矣!如黄庭坚《和答钱穆父咏猩猩毛笔》:“爱酒醉魂在,能言机事疏。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物色看王会,勋劳在石渠。拔毛能济世,端为谢杨朱。”,其中 “爱酒”与“著屐”出自《唐文粹》中裴炎《猩猩说》、“石渠”出自班固《西都赋》:“天禄、石渠,典籍之府。”等等,姑且不论, “王会”出自《汲冢周书》的《王会篇》,再转指“国外”之意,读之确实艰涩费神。《文心雕龙》所言:“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三人弗识,则将成字妖矣。”不可不慎。
其二:忌望文生义及轻率使用。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不知者、不熟者而不用,自能少过;若用典前多查多思多问,庶几无过矣!今每逢酷暑咏“七月流火”;国庆庆典挥毫“国破山河在”;祝贺婚庆言“相濡以沫”;晚辈恭祝寿辰言“长命百岁”等等,皆为误解之荒谬使用。《诗经·七月》“七月流火”,非关炎炎,反是指向天气转凉;《庄子》“相濡以沫”固然是“互助”,更是奄奄一息中但求“相忘”,大喜燕尔之时贺以此语,忒煞风景;“长命百岁”乃对长辈寄以婴儿之语,反用于长辈已是大忌,如说与鲐背长者,危乎哉!
中国典籍浩如烟海,舛错确实难免,下举苏轼错典一例:
《次韵钱舍人病起》
何妨一笑千痾散,
绝胜仓公饮上池。
仓公是指我国古代医学家淳于意(因淳于意曾任齐太仓令,故称仓公),但是饮用“上池之水”的并不是仓公,而是先秦医家秦越人,《史记》记载,秦越人得到长桑君给的“怀中药”,用“上池之水”服用30天,后成为神医。坡公之所以用错典故,估计是因为仓公与秦越人被司马迁记载在一篇合传(也即《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的缘故吧。
名家错典,再有辛弃疾之“听取蛙声一片”......
典故虽好,亦当节俭。譬如“半夜三更子时后,一个孤僧独自归,杜鹃阳雀子规啼,关门闭户掩柴扉”,须忌。当然,如遇节庆等酬唱,所谓“礼多人不怪”,吉庆之典堆之叠之,不为文采为口彩,人之常情即诗之常情,其谁曰非?尤其“贺岁诗”,依着“生肖”,句句以好典联缀,或可为佳法乎?下以松颜客拙作几例探讨之:
例一《虎年贺岁》:
天生王印踞高冈
长啸松间浩气扬
头化铡刀威府县
骨为本草济黎苍
兴来足有梅花舞
意起身将文采彰
名号常随豪杰借
寅年且待我登场
“天生王印”,虎也;“松间长啸”,虎也;“所化铡刀”,虎头铡也;“济黎苍”者,虎骨也;“梅花舞”者,句出“梅花五”,其联曰“虎行雪地梅花五,鹤立霜田竹叶三”;“文采彰”者,虎纹也;“所借名号”者,虎将、虎胆、虎痴也;“寅年”者,虎年也。句句有虎,句句好采,是为《虎年贺岁》。
例二《牛年贺岁》
顺助老聃函谷去
奋随光武汉东兴
也思俯首田园里
股市全球呼不停
老聃者,骑青牛出函谷而去者也;汉光武,即刘秀,牛背上的开国皇帝者也;俯首田园者,牛也;股市全球呼者,牛市也(注: 2008年股市不佳,2009年为牛年)。
例三《猴年贺岁》
牵挂山林饮涧泉
逍遥尚志裹云眠
闲来导引冲和气
笑共纤离驰大千
牵挂山林者,猴也;逍遥云间者,猴也;导引者,五禽戏之猿戏也;共纤离驰者,意出“弼马温”也。
上述几例,以“所贺之年的生肖”为中心,选取与这个生肖相关的好意象的典故,组织出一首对新年美好祝愿的“贺岁诗”,权为抛砖引玉,方家勿笑。
一言以蔽之,上述典故诸多问题,事关二字——“承创”。学诗非独只为学诗,盖借此欲入乎中国文化也。识典用典,是在认识中继承,使用中求变,变化中创新。任他“直用、引用、明用、化用、袭用、借用、新用、正用、反用、暗用”花样翻新,皆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