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崎通散文——《玩》

一个“玩”字，令人羞耻。玩物丧志，天地重任弃而不顾，的的不是人做的事情。

玩了二十年，二十年不是人。不是人，是什么？

每当灯光暗灭，音乐响起，在旋律中沉醉，在节奏中摇摆，我不问这个问题；在耳和心的按摩中，与老巴赫同悟神明，与莫扎特恬然忘忧，与贝多芬共抒激情，无比自豪，无比愉悦。

在阳光下，在人间行走，人生苦难若甚上之嚣尘，而我徒留感叹，自豪与愉悦则死灭如烬。遂谓自己不是人，玩物丧志者何以为人？不能让亿万生灵同悟神明，更不能让芸芸众生恬然忘忧，我的激情，只是泡沫。天降大任于我否？昊天不言。舒怀展臂申吁上苍，上苍不理。我怒而暗思，苍天不给我以重任，我何必为人？

且让灯光暗转，且让音乐响起，且让我沉醉于摇摆。圣彼得穹顶任我礼赞，亚平宁雪峰印我足迹，维也纳马车载我急驰，塞纳河缓流濯我双足，新大陆莽原勾我徊徨。肖邦对我絮语，老柴向我悲叹，勃拉姆斯跌宕在左，布鲁克纳沉吟在右。舀一勺瓦格纳的馥郁，切一片舒伯特的香薰，倾数滴柏辽兹的激昂，浇一层罗西尼的甜蜜，我在黑暗中细细品味，在狂喜中一派饕餮。

于是灯火琳瑯，斗室遂为殿堂。鼓乐齐奏，弦索共响。或为冬之烈风、漂霰，或为夏之雷霆、霹雳。朝则鹂黄鸣于高枝，暮则羁雉迷于衰草。大鹍翔其清越，野萤织其纶音。山川险阻，逢高歌而坦夷；江流横奔，即静歇而潺湲。仙人往而复来，乐清悠之低吟; 星辰暗而愈明，赏滂渤之高响。音符献礼，争先恐后，上下飞跃，往复杂沓，有霓裳之斑斓，胜八佾之堂皇。

昊昊苍天，吾有罪乎？我的沉醉，不能助人，不能救世，岂非罪孽？苍天不言，一任我恣肆不已，莫非是神明不让我做人？

耶和华对门徒说：“原谅他吧，他要独自承受孤独的煎熬，那块富饶的土地也需要他。”我不是摩西，我不是摩西啊！哪有什么孤独之煎熬？但我需要这块富饶的土地，把自己种植在沃土，生根展叶，招鸟引蝶，于是我就不再为人。
我原谅自己。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