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臣还是罪人?
文丨齐亮
17岁那年,曹德旺跟着父亲做水果生意。
每天凌晨两点起床,骑车几小时到县城,批发好水果,载着三百多斤水果骑车回高山镇,卖完水果天也黑了。
每天可以赚三块钱。
那时候距改革开放还有若干年,做生意还是一种非法行为。父亲后来贩卖烟草时被工商局抓了现行,自行车也被没收了。执法者是他小学时的一个女同学,对方很得意。少年曹德旺指着对方的鼻子愤怒的撂下狠话:老子从此不做了,你也得给我小心点。
那是吃土的年代,人们吃树根、树皮、观音土,很多人全身浮肿,曹德旺的母亲也肿得走不了路。做水果生意时每天负责叫曹德旺起床的正是母亲,他睁开眼常常看到母亲脸上的眼泪还没有擦干。
母亲是心疼儿子要半夜起床去做生意,但又没有办法。(-1)
一个人为什么要创业?一个国家为什么要搞市场经济?无数人为什么要去工厂(企业)辛苦工作?答案并不复杂,就在少年曹德旺的经历里。
这不单是曹德旺一个人的经历,也是无数人的经历。历史并不遥远,遗憾的是人是善于遗忘的动物。很多年后在纪录片《美国工厂》里,已经是亿万富豪的曹德旺沧桑的感慨说:
“我生活在过去那个落后的中国,倒觉得很快乐。当我今天跨入这个社会,虽然现代化各方面物资都上来了,但总有种很大的失落。我很难回到原来蝉叫蛙鸣的时代,看着田野上面的鲜花小草。在这几十年里,我拼命开工厂,是不是破坏了环境和安宁?我弄不清楚我到底是有功之臣,还是有罪之人?
「那时候」当然有诸多快乐,但肯定不包括母亲的浮肿病,父亲被割资本主义尾巴时的绝望,以及曹德旺后来为了赚钱去贩卖木耳却被民兵没收货物时的难堪与辛酸。
那是蝉叫蛙鸣是时代,是鲜花小草的时代,也是贫穷饥馑的时代,是人与人为了一点资源而残酷斗争的时代。
更善于遗忘的是《美国工厂》里的那些工人,他们早已不知贫穷饥饿为何物,更忘记了政治力量对经济的粗暴干预会带来一个怎样黑暗的世界。为了逃避那样的世界,他们中很多人的祖辈曾奋起抵抗或飘洋过海。
《纽约时报》刊载的关于《美国工厂》的影评同样流露着媒体的浅薄与愚蠢,时报说,「他(曹德旺)的烦恼有时让人忍俊不禁。」(-2)
我不知道一个企业家担忧亏损有什么好笑的,这就像一个穷人担心明天没有饭吃一样正常。
为什么会让时报的影评家忍俊不禁?是因为富裕的太久了吗?以至于对市场经济毫不珍惜?
曹德旺是罪人,还是功臣?一个社会,该如何看待和评价企业家?
这是关系着「生存还是毁灭」的大问题。
若没有成千上万个像曹德旺一样的企业家,这天下,不知会有多少人饿死!不知会有多少人在街头村口无所事事,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商品的匮乏,更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为没有机会追求财富只能不择手段的去攀附权力。
工厂当然很辛苦,但是,没有这些工厂,等待那些工人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没有这些工厂,消费者又去哪里购买他们需要的商品?
曹德旺创办玻璃企业的时候,中国大部分老百姓还买不起玻璃,家里的窗户都是用纸糊的。汽车玻璃如果坏了,只能买进口的,不但昂贵,等待的时间还很长。那时候车玻璃破了,人们就用胶带纸贴着,不仅难看,而且不安全。
不管是冒着法律风险翻山越岭贩卖水果,还是顶着工会的压力在国外开厂,企业家的工作就是为消费者提供商品和服务,时易世变,这一本质并没有改变。
企业家始终是承担风险去创造财富的那些人。交易创造财富,没有企业家,就没有服务我们日常生活的大规模交易。——如果我们把那种拿着粮票在国有商店门口排队的「交易」忽略不计的话。
张维迎说,市场经济=价格+企业家。正是因为企业家,新产品和新技术才不断涌现,才有了经济的持续增长和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改善。(-3)
科幻作家常常幻想未来的各种可能,反乌托邦小说也常常反思何为自由的根基。这些文学创作中很少想象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企业家,这个世界会怎样?
那是真正的动物庄园,一九八四。是曾经的苏联和如今的朝鲜。是夜幕降临时一片漆黑的国度。
企业家是功臣,还是罪人?
这本不该是一个问题。但是当你看到大部分经济学教科书里竟然没有一个章节是专门讲企业家的,看到无数媒体热衷于批判「野蛮资本」时,你就知道这依然是一个问题。
并且知道,关于这个问题,如果太多的人秉持错误的观念,我们距离深渊,就并不遥远。
工厂为贫民大众提供了生计,它们使济贫院、贫民习艺所和监狱都人去楼空,使饥寒交迫的乞丐变成自食其力者。
西方大众之所以有目前的平均生活水平,是资本储蓄以及富有远见的企业家明智投资的结果。
——米塞斯《人的行为》
注:1.曹德旺的故事来自他的自传《心若菩提》.
2.纽约时报中文网:《中国富豪的美国工厂》.
3.张维迎《经济学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