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江晚报多媒体数字报刊最贵的鱼

文/鲁大明

那个时候台风还没有过境，也还没有疫情。

周六早上天气晴好，她去菜市场买了两斤粲鲦，回家和婆婆打理干净，晒在阳台外面的伸缩晾衣架上，再用一根白色木条压住。看着鱼肚剖开处慢慢收紧的肉，她想：今天的鱼真漂亮。

周一下午，嫂子跟她视频，镜头中她公公正在发抖，她吓了一跳：不会是老年痴呆吧。嫂子在哭，她镇定下来，说：没事，让阿正下班了去看看。阿正是她老公，也是一名医生。关上视频，她居然有点激动：她喜欢自己是一名勇士，似乎有千钧的力量等着她去爆发。沉思了一下，她觉得现在最需要的是钱。唉，生了姑娘以后，这种感觉时时飘过来看不见的压力。趁着儿子玩耍，姑娘熟睡，她迅速打开电脑，登上求职网站，想着凭借自己的文字功底，或许可以找个编辑的兼职。但是她太天真了，她看好的母婴行业，求职条件上赫然写着：有营养学、医学背景知识，熟悉新媒体运营规则，从事编辑行业满五年。这是一份全职工作，工资刚刚过万。她嗤之以鼻：有这么好的条件，谁愿意拿你这点工资？！同时心里也是一惊：难道工作形势已经这样紧迫了？

晚上收鱼的时候，一看，咦，鱼呢？原来晒鱼的纸板被风掀翻了，鱼也掉下去了。于是全家下楼寻鱼，但是翻遍了草丛也只找到23条鱼中的9条。她们心有不甘的捧着鱼回家。

老公已经4天3夜没有回来了，第一晚是加班手术，第二晚是值班，第三晚又是加班手术。老公是个事业心强的人，本以为这种忙碌对他是个机会，但老公却罕见的在朋友圈吐槽了。看着一脸憔悴的老公，她关心的询问，老公说：心寒啊！每天累得要死，医院却各种扣钱。老公继续说：我们有同事已经跳槽到其他医院了。她又腾升起希望：那你也跳槽吧！去大城市！老公居然没有反驳，她觉得希望更大了。晚上躺在床上，她开始幻想着，去了大城市他们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可能她会很辛苦，每天两地跑，但是她愿意啊。

上电梯的时候刚好碰到4楼的女主人，好奇的看着他们手里的鱼，她们刚讲完晒鱼捡鱼的事情经过，女主人已经到了。回到家，婆婆把鱼放到冰箱，她趴在阳台上继续向下看，奢望能看到更多的鱼。

分管领导打来电话，说新上任的领导准备起用新人，想把原来的岗位负责人换了，问她愿不愿意担任这一职位。她拒绝了，觉得心寒又自卑：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差劲吗？要去那么偏远的岗位。刚挂完电话，办公室主任给她打来电话，提醒她：全区选拔团委副书记，选拔考试安排在明天，让她记得打印准考证。第二天，她并没有去考场。她想大概率考不上吧？

门口传来敲门声，她去开门，4楼的女主人站在门口，问道：你们用什么晒的鱼？她说：纸板啊！女主人犹疑了一下说：我家晾衣服的杆子被砸变形了，因为我只知道你家在外面晾东西了，所以上来问问。她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想了一下说：我下去看看吧。于是抱着4个月的姑娘和她一起下去了。

昨天是北京堂哥的生日，家族群里一片祝福，堂哥跟大家汇报行踪：刚从广州飞回来，马上吃蛋糕。大家调侃：每天飞来飞去的，真是空中飞人啊。她心中一痛：空中飞人是她心中成功人士的标志啊。而这里，却连个机场都没有。如果当初不离开北京，是不是能逼自己一把？她不想再想。

到了4楼，看着晾衣架被砸扁的地方，她一下子想到了那根木条，但是嘴上却没说什么。反倒是女主人自己不好意思了：我待会儿再去其他家问问。她也心虚：好的，你上去问问，不行的话再来找我，毕竟我们有错在先，不该在外面晾东西。女主人说：没事没事，有时间来玩。抱着姑娘回到家里，她想着等老公回来看看怎么处理。其实一开始就应该承认的，但是为什么没有勇气呢？

姑娘拉屎了，3岁的儿子乖巧的给妹妹拿尿不湿，还对她说：我照顾妹妹。奶奶择菜的时候，他给奶奶搬凳子，说不让奶奶累。她很想说：你可以不照顾妹妹、不讨好我们，但是一定要真实。她看了看婆婆，还是没有说出口。她跟老公吐槽：我感觉自己有问题，儿子不懂事我生气，可是儿子太懂事了我又担心他没有个性。老公说：那你要反思一下了。她说：我什么都想要，我希望他完美，什么都恰到好处。老公说没有完美。她知道老公说的是对的，但还是陷入纠结，又审视这种纠结，力不从心。

老公终于到家了，她说了事情经过，问：怎么办？老公说：先吃饭，待会儿该赔钱赔钱。这是她预料到的结果，也是她认为应该的处理方式。为什么她总是等到老公认定后才敢坚持。她感到恐慌，似乎爱情已经成为她唯一的信仰。幸好当时嫁给了爱情！可是也未必啊，爱情有爱情的力量，事业有事业的力量。她怎么确定哪一种的力量更强大？

她去超市买了水果，和老公一起下去赔礼道歉，心想这是我买的最贵的鱼了。女主人很客气，不肯收。不知所云的聊了一堆之后，他们告辞回家，她的心里空空如也：我只是努力表现的像个道德高尚的人，有教养的人，可是道德是什么？！

她看着草丛中的奶白色木条，微微反着光，冰凉如镜，温和如奶，像她不断泛起生机又不断陷入死水的生活。她远没有超越这一切，只是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勇气。她走下楼，拾起木条，看到边缘处有陷下去的凹痕，她摸着凹痕，摸到真实，那是她和这个世界连接的通道，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沉入她的心底，她微微一笑，虽然不确定明天会不会心里又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