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之间,难有平等
日子顺遂,养个仆人,久而久之,似已成为家庭一份子。虽如此,主仆角色分明,仆责在于侍奉,主则享受服侍。主子再猥琐,望之不似人尊,出门仍有主子气度,仆人再精干,看上去仍不脱侍从模样,有道是地位决定气质,经济支撑信心。
不光这样,在起初选择仆人时,定也有主人的心计。据陶宗仪《南村缀耕录》载:“许鲁斋先生在中书日,命牙侩雇一仆役,特选一能应对闲礼节者进,却之,曰:‘特欲老实耳。’他日,领一蓬首垢面愚冷之人来,遂用之。侩请问其故,先生曰:‘谚云:马骑上等马,牛用中等牛,人使下等人。’马上等能致远,牛中等良善,人下等易驯,若其聪明过我,则我反为所使矣。假如司马温公家一仆,三十年止称君实。秀才苏子瞻学士来谒,闻而教之。明日,改称大参相公。公惊问,以实告。公曰:‘好一仆,被苏东坡教坏了,这便是样子。’以实告。公曰:‘好一仆,被苏东坡教坏了,这便是样子。’”双峰并峙,注定一搏,不如拉大距离,使之望尘莫及。
择仆如此,选妻亦然。周勋初《魏氏“三世立贱”的分析》云:“我读《三国志》时,发现有曹氏‘三世立贱’之说。曹操、曹丕、曹睿,三代所立的皇后,都出身卑微,这与历代帝王之家的情况大异,为什么?”此举带有政治用意,也有自身考虑。叛逆即成长,无奈为政得罪巨室,国祚难以久长。
店大欺客,奴大欺主,狗比主人凶。赐爵为王,世袭罔替,势败奴欺主,年衰鬼弄人。将军有剑,不斩苍蝇,将军赶路,不追小兔,苍蝇小兔却能扰乱大局。司马炎之于曹奂、赵匡胤之于柴荣,皆臣仆,时机一到,挣脱万般束缚,取而代之。盛则后服,衰则先叛,国体稳定,在兵强马壮,以武力取胜,但有孱弱败相,以下犯上者,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看上去仆欺主,实则主压仆既久,富者连阡陌之地,贫者无立锥之足,社会根基不牢靠矣。盛世烟火,照不亮衣衫褴褛;雕梁画栋,对比出断壁残垣。
仆人越是奴颜婢膝、惟命是从,主子越易耽于逸乐,荒于政事,多少人生败给酒色安逸。看上去刀刃朝着自己,背地里把柄向外,忠臣烈士、孝子顺孙与乱臣贼子、内奸逆党之间,仅隔一个迷局。仆妾环伺,自是得意,殊不知由觊觎而僭越,世乱奴欺主,卧榻乱天下,论史明通者也。少年时,杜月笙入黄金荣公馆为仆,待人有若春风,律己严如秋霜,遂得信任,负责经营法租界赌场“公兴俱乐部”,受人之鱼,而学之渔,之后自立门户,风生水起,方有“黄金荣贪财,张啸林善打,杜月笙会做人”并立之说。
将伺服视为工作,何谈容易。主人看仆人,为不劳力而分利者,仆人看主人亦然。平等始于上帝面前,再到法律程序,然主仆之间,难有平等,故曰在同学手下任职,到朋友公司打工,人生一忌。物无定名则滥,事无常纪则纷,然说教百回,不及小戏一台,近代以来,西风东渐,平等意识,深入人心。邹容《革命军》一文便犀利指出:“自秦始皇统一宇宙,悍然尊大,鞭笞宇内,私其国,奴其民,为专制政体,多援符瑞不经之说,愚弄黔首,矫诬天命,搀国人所有而独有之,以保其子孙帝王成世之业……中国之所谓二十四史,实一部大奴隶史也。”误以为教育就是改造,强调斗争乃生存与扩张必经之途,败坏的则是内心结构。
堪舆师眼里无好房,大夫眼里皆病人,仆人眼里哪有伟人?陌生人是带来不确定的人群,却比熟人易于管理。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失去对危险的敏感,主仆之间门槛砍了当柴烧,可谓大忌。时下,留守儿童、空巢老人常有被保姆虐待恶性事件的发生,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反倒渴望十八层地狱的真实存在。善为至宝,一生用之不尽;心作良田,百世耗之有余。
主仆关系一直存在,不过更为隐蔽。名为师而实友,或许有;名为仆而实友,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