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勇战洪涝
(接上篇《漕河建市场 》)
我在贸易公司工作了一年,又调回贸易科任副科长分管业务。1952年10月,县里成立保险公司,调我任该公司经理。三个月后,又调我任白池区政委(即书记)。
白池区素有蕲春粮仓之称,有名的48圩72畈集中在这一带,同时又是蕲春的“水袋子”。这儿地势低凹,河沟湖泊密布,是全县2000多平方公里的雨水汇聚处。它的下游是八里湖,每年夏季,八里湖白浪滔天,与长江连成一片。白池区所辖的白池、大河口、三渡桥、黄通八、童畈、白河、寒婆岭7个乡都在泽国四周。1942到1952年,白池圩十年六破,圩区人民深受洪涝之苦,过着食不裹腹的贫困生活。当地有民谣说:“住在白池圩,怕水淹过头,百姓喊皇天,十年九不收。”
我是1953年元月到白池区上任的。
“小席啊,你知道组织为什么派你到白池区当政委吗?就是要让你熟悉蕲春水情,根据白池特点,拿出整治方案。”
上任前,何启副县长把我叫到他身边,亲切地讲。接着他又说:“我是蕲春老人,对白池湖水患有切肤之痛。你现在也算是半个蕲春人,要在这里呆下去,要为百姓做些有益的事,就应该深入了解蕲春水患。”何启说出这句话时,眼里竟然噙着泪花。一个40多岁的男人,一个在敌人枪林弹雨中面不改色的硬汉,一个赴汤蹈火从不叫难的共产党员,竟然在讲到白池湖水患时满面悲切,让我震惊不已。
我到白池区上任后,首要任务是查看圩堤,看到哪里有险,马上决定加固。当时大小圩堤没有连成一片,是以河沟为界,河沟像条弯弯曲曲的肠子盘在洼地上,河堤内成了一个个圩子。
“为什么不把河拉直,那样行水不是更快些?”我初来乍到,对眼前横七竖八的河沟一眼就看出问题来。
“历史上形成的,没有办法改。因为要把河拉直,就得打破现在的圩子。而要打破现在圩子,就得把各户田地全打散。群众不同意那样作,时间季节也不准许那样作。更没有财力那样作。”陪同我到湖区视察的区工作组长丁世英回答。丁世英是本地人,与我差不多大的年龄,他告诉我湖区圩子形成的原因后,让我听了一筹莫展。
48圩中比较有名的是龚家大圩和郑家大圩,每个圩有一两千亩,圩中间还有住户,有的户屋基高,圩破了洪水淹不着。有的户屋基低,圩破了房屋就会淹。
“要告诉那些住在低处的人把房子搬到高处做。”我在龚家大圩检查时对龚大圩乡韩正元乡长讲。
“低处做屋的人是从高处搬来的。兄弟分家,原来屋基做不下,就搬出来做,新屋基场儿未挑好,先在低地方住一下。”韩正元告诉我低处做屋的人原因。
“圩堤低了,要组织劳力挑,你们以前是怎样组织的?”在郑家大圩检查时我发现这个问题,问郑昆乡长。
“以前是户人头子组织的。”郑昆告诉我。
“什么叫户人头子?”我对这一叫法不理解。问。
“一个圩子的田以一个姓为主。比如郑家大围的田基本上是姓郑人家的。当然也有别的姓,那是随闺女嫁到男方去的田,男方不姓郑,但要归郑家管。郑家谁的势力大,谁就是户人头子,由他说了算。”郑昆讲。
“户人头子是怎样组织的?”我像学生请教老师一样问得很具体。
“按田地面积收米。比如挑一次圩堤要10000个工,每个工5升米,这次就收50000升米,圩里有田2000亩,每亩收25升米,10升是一斗,也就是两斗半米。所以我们这儿把田叫升、斗、担,一升是一分,一斗是一亩,一担是十亩,就是从挑堤算米叫出来的。”郑昆详细地介绍说。
我又向有经验的渔民打听今年水情,他们都讲头年腊月三十夜看天,准得很,今年肯定有大水,而且来得早。
听到这些情况,正月十五前,我把区、乡干部召集到一起,开会研究汛情和措施,提出趁大汛到来前把圩堤加高些,把河沟清一遍,大家同意这样办,我把干部分成几个组,每个组包一个乡,每人又包一个圩,规定一个月完成任务。
全区干群很快行动起来了。
由于以前我们未组织过这样的活动,没经验,只凭热情和干劲,督促每个圩子上多些人,但是究竟挑了多少土,哪些地方该挑哪些地方不该挑心里没有数,又无技术人员。所以搞了一个月,表面看到处是新土,实际堤坝并未增高多少,效果不明显。
这年四到五月,天气以晴为主,插下去的秧苗封行盖水,地里的麦子一片金黄。
“躲过了桃花汛,只怕是躲不过麦黄汛。”当地人把一年汛情分为桃花汛、麦黄汛、伏汛和秋汛,其中桃花汛最小,麦黄汛次之,伏汛最大。湖区人民不怕桃花汛,就怕麦黄汛。麦子黄了的季节,洪水来得特别凶猛,人人谈水色变。
端阳节前,区里干部在开会。
“席政委,你的电话。”我在会上讲话时,通信员站在门口喊。
“喂,席书文同志吗?我是董舒。”啊,我顿时感到一阵紧张,县委书记亲自给我打电话,一定是十分要紧的事。
“今天五更头到现在,蕲北山区下了一场大暴雨,预计水头下午会下来,你们千万要作好防大汛的准备。”董书记的声音字字句句钻进我的耳朵,让我身上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接完电话,我快速回到隔壁会议室,传达领导指示,要大家马上到各自负责的圩子去,组织抗洪抢险。我穿上蓑衣,和区人武部长韩永富一起朝郑家大圩走。
“我也要去。”
我爱人袁景云见我们出发了,她也披件蓑衣走出来,要求去防洪。她这时任区妇联主任,挺着个大肚子。我知道她有8个月身孕。说你还是留在屋里看电话吧。
“不行,看电话有通信员,我是干部,要到第一线去。”她的语气十分坚定,容不得我拒绝。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我深知她的个性,更看重她的忘我精神,便同意她和我们一起去。
“不行,我是包白河乡,我要和龚区长一起去。”爱人坚决要到她负责的圩子去。
“好,你去找龚区长。”我无可奈何地回答她,目送爱人的身影走远了。
我们从区公所出发时还是花花天,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向人们露出一张假笑脸,过一会儿又钻进云里去。韩永富是外地人,不了解蕲春实际,带着怀疑的口气说:“一滴雨未下,哪来的洪水。”我回答他:“蕲春地型是北高南低,北面下了雨,水都要流下来,县委通知错不了。”
从区公所到郑家大圩路不远,我俩说着就到了。在垸里找到郑昆乡长,我命令他迅速通知青壮年拿着铲子和箢箕到圩堤集中。郑昆揉了几下眼,又抬头望一会天,说没下雨哪来水。我见这个情景,马上拍着身上的手枪朝他喊:“这是命令,不准违抗。郑昆见我发怒了,马上跑步去通知。不一会,锣声紧急地响起来了,随后几百名青壮年带着工具向圩堤跑。天空逐渐转暗,云层不断加厚。过了一杯茶时间,头顶雷声滚滚,四周闪电烁烁,分外吓人。
“下雨了,好大的雨点。”站在东边的人喊一声,立即引来整个人群骚动。不到一分钟,豆大的雨点撒落过后,暴雨倾盆如注。
“洪水来了,快跑呀!”
蕲河方向传来紧急的呼喊声。紧接着,便听见“哗哗哗、轰轰轰”咆哮声由远及近。
浑浊的洪水从蕲河涌入中支河,又从中支河扑向郑家大圩。中午时分,我们便被洪水包围了。
“救人要紧,分出一些人,把住在低洼的人转移到高地方。”我发现洪水越来越猛,暴雨越下越大,想起前不久检查圩堤时发现有人住在低地方,意识到这个问题很严重,对郑昆和韩正元下命令。“你们两个人,一个去搬家,一个跟我留在堤上严防死守,哪里有险劳力往哪里调,一定要做到人在堤在。”郑昆回答我去搬家后,带着几十人离开了。韩正元把剩下的两百多人分成6个组,要他们沿着圩堤分开守。
河水从蕲河上游冲下来,灌满中支河,然后像匹脱缰的野马,沿着中支河一条条狭窄的小港横冲直闯。转眼间,附近两个小圩被吞噬了,变成汪洋一片。
“保住大圩子,守住龚大圩。”在洪魔面前,我向人群发着命令。
“席政委,这儿快漫水了。”有人朝我喊。
“韩正元,你带100人快些过去,一定要做到水涨堤长。”
“是!”韩正元应声带人跑过去。
“死猪,死人。”河水已经接近圩堤顶,不时有东西漂过来,其中两具尸体特别扎眼。
“席政委,那边发现管涌,冒浑水。”有个群众气喘喘地跑来报告。
“啥叫管涌?”我瞪大着眼睛问,不知道管涌是怎么回事。
“管涌就是堤坝冒水,冒清水没危险,冒浑水会破堤。”旁边的人告诉我。
听到这个险情,我便跟着报信群众朝发现管涌的地方跑。
“破堤了,破堤了。”当我们快要接近管涌的地方时,前面有人喊,大家停止脚步望着我。
“快,把人拿稻草,把人拿木桩,一定要堵住。”我来不及多想,带头跳进冲开的口子,后面十几人也跟着跳下来。水减缓了,稻草和木桩递下来,紧接着填土。
“漫水了,进水了。”一里多远又传来呼喊声。
“快,到那边去。”我挣扎着从水里站起来,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刚一迈步就栽倒在圩堤上。
“席政委,席政委。”昏迷中我听见有人喊,我醒过来,睁开眼,朝大家望望,这时天已黑下来,暴雨仍然如注。
“快去呀,快去抢险,快去救堤。”我有气无力地指挥着。
“席政委,撤吧,圩堤已经多处溃口,保不住了。还是救人要紧。”韩永富部长抹着眼泪对我说。这时我明白,就在我摔倒昏迷的那会儿,圩堤已经多处溃口了。
“快去救人。”韩永富的话提醒我。我在他搀扶下站起来,对大家说。
圩堤上的人全部撤了下来,住在低处的人家也搬到高地方。我要郑昆清点人数,得知没有发生死人时露出宽慰的一笑。
当天晚上,我们得到报告,白池区48圩除了白河圩还在防守外,其它圩子全破了。第二天天刚亮,我和韩永富赶到白河乡,又目睹了一场抢险残酷战。白河圩几处发生险情,区长龚菊芬和我爱人袁景云都在最危险的时刻跳到水中堵口,保住了河堤,本人却昏厥过去。我爱人昏厥后被大家送到卫生所,虽经医生全力救治,但是胎儿没保住,身体受到极大伤害。
上午,董舒书记,何启县长,邵子修副县长等领导乘船到白池湖看灾,我们将收集到的情况作了汇报,48圩72畈大部分被淹,全区有56000亩颗粒无收,倒塌民房6400间,死亡28人,大小圩堤无一幸存。
“我们没有完成任务,没有保护住人民的生命财产,请组织处分我吧。”这时我的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见了领导,除了疲劳外,更大的是惭愧,我耷拉着脑袋说。
“不,席书文同志,据同志们反应,你干得很不错,很出色。如果不是你们动员及时,抢救及时,全区可能还要死更多的人,倒更多的房子。这是天灾,人力不可抗拒。县委不仅不处分你,不批评你,还要号召大家向你学习。”董舒书记亲切地对我说。
“关键是要治水,挑大堤,挖大港,修大水库,建大电站,把蕲河水拦在大堤外,把山上的水装在水库里,干旱时既能灌溉,又能发电,让洪水给人民造福。我们今天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小席,挺起腰杆,好好干,争取在我们手上把赤东大堤挑起来,把鹞鹰岩水库和大同水库建起来。我们老了,你再接着干,在赤东湖建大泵站,你有没有信心啊?”
“有!”我激动不已地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
(未完待续,欢迎阅读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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