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5年前的“中元日”这天,沈括在镇江建了梦溪园……

在梦溪园的展厅里,陈列着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刻。这块石头长方形,长68cm,宽27cm,通体赤褐色,遍体槽隙细孔,阴刻的宋体楷书,仔细看时要费些精力:居中两个大字”梦溪“,上下款为”皇宋乙丑  中元日建“。

“皇宋乙丑”是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中元日”为七月十五,就是我们常说的“七月半”、“盂兰盆节”

这块珍贵的石刻发现在1941年。

当时镇江城里有一位叫赵醉侯的诗人,参加了一场叫“奎社例会”的文人雅集后,漫步街头。在一家商店的阶石上,他突然发现石上有几个很古朴的字刻。

文人对石刻是很敏感的,他仔细辨认后,随即买了一块石料给店主换上。然后找人嵌砌在梦溪园巷里的草堂壁上。

赵醉候告诉大家,这是块宝贝啊。“梦溪”,是宋代名人沈括的号。这是沈括留下的梦溪园题名石刻啊。

一时间,参观者往来不绝,这条巷子成了网红打卡点。

赵醉侯还写了一首“石额歌”:

猗欤赫,惟兹石,皇宋乙丑刻。神物龙潜,不识何月日?到今几许寒暑亦恍惚!荣光郁郁,忽自天衢出,较之相如返璧重翻百倍饶喜色,斯为光华复旦之先声,合予三熏三沐再拜谢天佛。猗欤赫,惟兹石。

梦溪古门额,解放前在镇江城内发现。

梦溪园(位于镇江市梦溪园巷21号,占地面积近2亩)

沈括,是本篇故事的主人公。

01

搞学术的人搞政治,很多是搞不好的,所以沈括在官场上很坎坷,不过因为他懂军事,所以他得到一次机会,被朝廷任命为管理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参与对抗西夏的大战略。

宋朝在军事上对西夏败多赢少,但在1081年11月,宋军经过认真部署,在庆州一役打了一场大胜仗,大败西夏军,占地两千多里。

宋神宗很激动,朝廷也很受鼓舞。于是下令给事中徐禧、鄜延道总管种谔再于次年分兵合击,争取一次性解决西夏问题。

于是宋军在永乐川建“永乐城”,这座城寨距西夏国首都银州仅二十五里,宋军要用堡垒战术围住西夏,步步推进,把西夏一点点的困死。

这个战术现在看是很正确的,国民党军第五次围剿红军就是这种部署,采取"稳扎狠打,步步为营,修碉筑路,逐步推进"的办法,构成包围圈,断绝苏区物资来源,迫使红军进行阵地战来比力量拼消耗,而博古李德又和国军拼阵地,所以反围剿失败了。

西夏对打仗很内行,知道这次国运之战,必须决一死战,于是动员倾国之师来争永乐城。

他们找到了宋军的死穴,跟守街亭的马谡一样,宋兵的痛点是后勤水源等问题。于是西夏截断流经城中的河流,先把宋军渴死者大半。然后不断围攻,乘夜攻陷永乐城,徐禧、李舜举和李稷以下数万官兵全部死难。

这场大战,史称永乐之役。

永乐之役,让宋朝平定西北的梦想变成泡影,宋神宗接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天天流着泪悲愤不已,边哭边骂“边臣不可信”,他焦虑成疾,撑了两年后驾崩了。

战后追究责任,倒霉的沈括因为先前附和建筑“永乐城”,后又驰援不力,这些罪名让他被贬为均州团练副使、随州安置。虽然中途有过短暂的起复,也仅是光禄寺少卿之类的虚官。

沈括现在是个罪臣的身份,沈括又很有才,很有才的人就会想办法自救。

之前,沈括被朝廷任命巡察四方的时候,接过一个绘制《天下州县图》(又名《全宋图》)的全国地图绘制工作。

于是沈括玩了命的画图,终于在1088年,历时12年时间的沈括绘成了《全宋图》,共有二十幅,其中最大的全图高一丈二尺,宽一丈。《全宋图》绘制精详,比例得当,内容丰富,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端的绘制地图。

《天下州县图》上呈给宋哲宗后,皇帝大喜,赏赐他100匹绢,允许他自由选择居住地(古时候官员退休不允许自由择居)。

于是58岁的沈括带着全家,来到京口朱方门外已经建好的“梦溪园”内入住。

“梦溪园”,他已经修好三年了。

退休之后的沈括选择京口的原因,在他的《长兴集·自志》有说明:

他30多岁时,曾梦到一处有山、有水、有花、有木的地方,风光优美。他在这梦空间非常开心,醒了之后常常想起。自那以后,这个地方就经常在沈括梦里出现,就像真的一样。

十多年后,沈括在宣州遇到一个叫“无外”的道人,他对润州很熟悉,跟沈括讲了润州的风貌。并告诉沈括有熟人要出售在京口的园圃,这个园圃非常漂亮,沈括便花30万钱请他代为买下。

沈括从来没见过这个在润州的园圃,直到后来他经过京口,见到他之前买下的园圃,才猛然发觉,这里的场景与梦中所游的地方很像,连山下的小溪流都一模一样。

于是,他就找人在这里修了一座花园,以待将来居住。

镇江梦溪园中的沈括像

《梦溪笔谈》中提到的石油

02

早在宋仁宗时,朝廷就规定不少节日可以放假三天,其中包括了中元节,而且中元日这一天还解除“宵禁”,没官兵管你,随你耍到几更天。

1085年的中元节,假期里的沈括来到京口。

宋时的中元节,并不是后世凄凄冷冷的节日,反而是一个张灯结彩、泛舟赏月、吹拉弹唱的好日子。

在润州的沈括,早已放下平日心头的阴霾,换上欢喜的心情,买来酒菜、明菜花、花油饼、馂馅、沙馅之类,置办了宴席款待帮忙修园子的乡亲。

他让人把刻好“梦溪”二字的石刻,砌入门额之中,然后乐呵呵告诉乡亲们,以后他就号“梦溪丈人”了。

建好这座园子的他,就想有了盼头一样。

他说以后他就和“三悦”、“九客”相伴了,“三悦”就是陶渊明、白居易、李约;“九客”就是琴、棋、禅、墨、丹、茶、吟、谈、酒。

他说以后他要在园子的小山上种满奇花异草,称之为“百花堆”。

他早也盼,晚也盼,盼着早点退休,朝廷恩准他安度晚年。

终于,三年后,皇帝批准了这个请求。

宋代时的梦溪园复原图

梦溪园北展厅

可惜的是,沈括在梦溪园里的退休生活并不安逸,经常被老婆家暴。

原来最初,沈括第一任妻子叶氏去世了,沈括的老领导张刍得知沈妻病故后,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沈括作继室。

娶了张氏之后,沈括才发现这不仅是个性情凶悍,而且还有虐待癖好的女人啊。

每次发怒,张氏都要打骂沈括,但沈括见了张氏腿直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沈括与张氏二十多年的婚姻,也被虐待了二十多年。

张氏虐待沈括到了什么层度?

她有一次殴打沈括,上前疯狂的揪住他的胡须,狠命的一拽,连皮带肉的一把抓住胡须扯将下来,扔到地上。弄得沈括脸上血肉模糊,但他也不敢喊痛。儿女们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吓得抱头痛哭,就跪求张氏息怒。这件事情被记录在《萍州可谈》中。

沈括的长子沈博毅是前妻所生,张氏将他赶出了沈家。沈括去看望儿子,并接济他。张氏知道后跑到秀州衙门去,状告他们父子。

1094年,张氏病逝。大家都认为沈括解脱了,本想帮他庆祝一下。

结果让大家目瞪口呆的是,沈括居然哭天抢地的要死要活,说张氏死了,嚎啕说他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自张亡,恍惚不安”。沈括整天郁郁寡欢,健康状况越来越差。

有一次,一老友陪他到江上散散心,船过扬子江时,沈括竟几次要跳江自尽,“左右挽持之,得无患”。

第二年,沈括在六十五岁的时候,真的因为思念张氏过度而病逝了。

《梦溪笔谈》中的指南针

03

在梦溪园里,沈括一边被虐,一边写笔记。他的《梦溪笔谈》收录了一生所见所闻和见解,这本书让他成为世界科技史上的一个传奇。

梦溪园的南展厅

现存《梦溪笔谈》分为二十六卷,分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权智、艺文、书画、技艺、器用、神奇、异事、谬误、讥谑、杂志、药议十七个门类、共六百零九条。

内容涉及天文学、数学、地理、地质、物理、生物、医学和药学、军事、文学、史学、考古及音乐等学科。

在数学方面:开创了“隙积术”和“会圆术”。

天文方面:指出极星不在天极;得出冬至日长、夏至日短等结论;对很多天文仪器也有所改进;提出《十二气历》。

地理学方面:以流水侵蚀作用解释奇异地貌成因。

物理方面:记载了磁偏角、凹面镜成像实验和声音共振实验。

书中还记录了指南针、活字印刷术、炼铜、炼钢、石油等古代发明。其中“石油”一词是在该书中首次提出的,并且沿用至今。

这本《梦溪笔谈》后来被一位英国的科学史家李约瑟教授发现,读完这本书后他激动了,连声说沈括简直就是“中国科学史的坐标”。

都是坐标了,称为奇人没错吧?

梦溪园的庭院

梦溪园,这座中元日建成的园子,在这里的奇书、奇事、奇人,展现给了我们一个传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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