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笔记：重新跑起来

梁东方

重新拾起跑步来，不是很容易。

时隔四年以后，身体已经沉重，原来那种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的奔跑，那种自然而然的奔跑的轻盈，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反复奔跑，才能逐渐回来。

现在即使每天跑，也仅仅是偶尔才会在跑到中间的时候的某一段，才约略有了那么一点点轻盈的感觉。这种轻盈的感觉在经常的跑步的人来说一定是熟悉的，那就是突破了奔跑屏障以后的一种自由之境，呼吸和肌肉都已经适应，精神调整到了一种无我无他的禅定之境；由此就可以一直跑下去，跑多远都行，跑多远都不再累。

这一点点轻盈的感觉所激起的由衷的喜悦，让人一下触摸到了久已消失的过去的身体记忆。

那个记忆之中自己拥有的超能力，好像是可以像鸟儿一样，羽翼振作、骨头中空一般地贴地飞翔。几公里的路程不在话下，到达一个地方，出了火车站，既不用乘坐公交也不用乘坐地铁，只要带的行李不多，就立刻可以跑起来。几公里十几公里，直接到达目的地。到达目的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洗澡，洗去奔跑的汗水，换来的，却是本地熟练生活者一般的，晨练之后的神清气爽。

跑步巅峰的时候，到外面旅行，甚至完全靠着跑来转遍整个城市。那一次在岳阳，从城南的南湖北岸跑到城西洞庭湖边的岳阳楼，又从岳阳楼跑到鲁肃墓，跑回长江江堤以后，直接跑去了城陵矶……在跑步中一座从未抵达过的城市给自己形成的印象，充满了不无摇晃的敏捷，也充满了久而不忘的记忆。

这样的好感觉让你有一种货真价实的错觉，以为自己只凭着身体本身就已经拥有了让自己快速移动起来的超能力。任何对他人的位移所有的必然的限制，在自己这里都可以大打折扣。不必坐车不必骑车就无远弗届，而且还有满满的快意，满满的优越感：跑步的人是区别于行走坐卧的人之外的，另一个进化更好了的物种。

没有想到的是，这种靠着几十年的长期跑步训练得来的超能力，丧失的时候只需要短短的一小段时间，甚至不到两三周，度过了那些日子里每天在该跑而没有跑的时候的百爪挠心，身体和精神就都开始接受不再跑步的自己了。翅膀就此折断，不再会飞；人种蜕化，重新回到了只能行走坐卧的普通状态。

现在要重新拾起来，很多天跑下来也还是不得其门而入，还是无法摆脱往下坠的滞重；即便这样偶然有感，但是往往又稍纵即逝，很快就又没有了，脚步血脉肌肉鞋袜甚至目光，无一不又沉重起来了。

从抬不起腿来的沉滞，回到飞翔着一样的轻盈，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没有跑步习惯，到有跑步习惯的时间与距离叠加的过渡。这个过程据说是三周，实际上不必计算时间，只要每天跑下去，它们自然会回来；三周或者三个月，都未必是一个既成的定数，关键的关键是你已经重新走在了可以让自己腾飞的路上，你已经重新拥有了对于未来的想象。

这是跑步赋予人的一种上好的感觉：在自成的单独系统里，在貌似孤独的封闭环儿里，却有着远大的广阔和逐渐增长的未来。那是轻盈的，超能力的，也是超越于日常生活之庸常的，由实实在在的脚步带动了虚无缥缈的心灵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