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速写:在地铁上织毛活儿的女人

梁东方

一位画家朋友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幅照片，照片拍摄于汉堡的地铁车厢内，是一个德国女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正低头织着毛活儿。她在照片下面的留言中说：看着安静的人，真舒服。

这张照片，像是一幅画，具有画面的构图和色彩，主人公的表情中有一种即便是演员也很难如此奏效的恰如其分。这位岁数已经不小了的女士，在一排都空着的座位上严格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点也没有逾越座位的边界，没有倾斜和歪靠，她双腿并拢坐得笔直，体现着一种在公共场合的充分自觉状态。

她穿着整洁，未必时髦的素色衣服衬托出来的是那种普遍的自尊与自重。她的面容沉静，神情专注，眉目之间没有烟火色，没有生活的沉重和焦灼；有的就只是自然而然的平静。

她沉浸在自己的毛活儿里，在列车的行进中，认真地编织着自己中意的毛线作品。那可能是手套、帽子，也可能是毛衣或者一个装饰性的钱包。她要用这个出于自己手工的织物，来适应已经到来的夏末秋初的季节，来装点自己的或者亲人的生活。

由这一件乘坐地铁的时候也在充分利用边角时间而忙碌着的毛织物出发，不仅有她对生活的向往，还有将这样的向往在祥和的、优美的、天人合一的人居空间里充分展开的想象。正是因为有了汉堡郊外那种森林密布，河流纵横，天空澄澈的美好环境，有了人们普遍安居乐业的良好社会状况，她的这个明显属于生活中众多愿望之一的小小的毛活儿梦想，才能如此从容优裕地展开。

我曾经在汉堡郊外的伐木森小镇中居住过三个月时间。那座森林与河流之中的小镇，与汉堡的联系主要是靠地铁；地铁在郊外于地面上运行，被称为S-BAHN。高架的车站在小镇核心的位置，或者说是车站让这一带自然形成了小镇的中心。

很自然的，这一幅像是油画的照片，在我的想象里就一定是拍摄于经过伐木森的S—BAHN列车上。她很可能在伐木森下车，也可能继续北上，到更远的乡间。实际上，不论她住在哪里，都是与伐木森相仿的环境，都是汉堡优美而适宜的人居环境中的一部分。

她是那一带人们生活状态的一个缩影，是那个世界上发展得最好的国家的一个普通人的代表。在这位代表身上，我们看到了富裕之后真正的祥和与朴素，看到了难得的的安详与平静。人们可以心无旁骛地安然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这些事未必功利，甚至往往都不功利，而仅仅出之于他们自己的喜欢。

截至目前为止，大约还是在马克思的故乡，才最接近他所描述的那个人类美好生活的梦想。尽管名称不符，但是事实都已经写在了人们的脸上。人们在寻常的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日常状态，已经很有说服力。

这位在地铁车厢里织毛活儿的女士，就是这种幸福生活的一个小小的表征。她完全可以像是一幅画一样，被挂在这异国他乡的墙上。

或者，还是手机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