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废弃的学校
骑车在平原上漫游,总会有很多发现。
这样大一片树林后面的红砖建筑其实以前也是见过的,见过是见过,但是根本就没有去看一看的好奇心,于是也就忽略掉了。这一次,走到这树林边上,不知为什么就被这座破败的红砖院落给吸引住了。
在我们的好奇心里,整齐雄伟固然是被仰望的对象,但是破败萧条也更容易让人饶有兴味。这一点从孩子们本能的探索欲中就可以窥见,他们天然地就对这样的撂荒的地方感兴趣。虽然院子里的房子一排一排的都是平房,但是因为是在周围视野非常开阔的平原上,所以还是显得很突兀,很显眼。面对它,我今天就突然生了一点点孩子的心。
顺着林间显然是已经没有多少人走了的小路,走到学校墙垛都已经歪倒了的大门前。放下自行车,走进去,一座座教室和教员办公室都已经房顶坍陷、窗户门缺失,敞开的大洞经常是要占据了整面墙的宽度,像是拍电影的时候的那种只有半边房的布景。有意思的是,教室的黑板上还都保留着当初的板书,整齐的粉笔字写的是歌词唱谱,写的是语文数学;好像老师刚刚走下讲台,学生刚刚离开教室。在历年来积累的野草已经欺到了教室门口的无边荒凉里,似乎还有孩子们刚刚下课的时候的奔跑与喊叫。曾经的秩序和作息都成了往事,剩下的残破之外,居然还有自由,还有无拘无束。
从一个教室穿过去是另一排教室,哪一个教室都是不完整的了。连比所有的平房都高出去一截的水塔,也已经被拆走了不少红砖,呈现着一种瘆人的破败。聊斋的故事早就失去了环境的支撑,不过在这座破败的学校里,似乎还尽可以演绎起来。
这个想法还没有退去,突然就从院子中最里面的一间破教室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个人站在教室门口,向外张望着,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好像也在拍照。我定定地看着他,无法判断他的身份。他是在转过头来的时候,甚至在我和他远远地说起话来的时候才赫然看见了我的。显然他也是一惊,不过马上就掩饰下去了。
“这儿原来是个学校?”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我便这样明知故问。
“是。你是干嘛的。”他是纯正的正定口音。
“没事儿,玩儿呢。”
对话仅止于此,他不再吭声,我也不再说话。
我没有走过去,他也没有走过来,始终距离十几米。他好像是在守着最里面的一间教室,我意识到他在守着的时候,也就知趣地退了出来。因为如果一直走过去,就很可能引起他的某种出其不意的强烈反弹。我感觉到他是不愿意我走过去的,因为他实际上是拒绝再说什么,拒绝聊天。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如两个人都是饶有兴趣的话,就很容易达成的那种带有共同探索性质的聊天。
我慢慢走出了学校大门。回头看看,他没有跟到教室外的走道上来张望。我走出学校门口的树林,重新回到广袤的平原上。他也没有跟到学校门口来看,来看我是不是真地走了。
他一个人在这座破败的学校最深处的一间破教室里干什么来着?如果也像是我一样出来转着玩的,何以不愿意多说话,不愿意跟出来……这些疑问在这样一个聊斋式的环境里显得非常诡异,或者恰恰是因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一切人和事也都跟着一起聊斋起来了。这样的感受是很久没有过了的,在人类将大地上的一切草莽和丛林都消灭干净以后,任何传说和故事都失去了根据地。如果这一带不是在平原上还有古人类活动遗址的挖掘地,也就是著名的小客龙山文化遗址;还有解放战争中的无名烈士墓以及大片的阴宅式的坟地;不是在平展展的麦地之间还有这样一处毁弃的校园,也许就就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氛围感受了。
在春天到来的大地上,在麦苗已经绿起来的平原上,人类曾经生活过和正在生活着的痕迹,叠加到了貌似广袤空无的视野里,成为我们当下的背景,成为人生远非无根无由的孤例的某种沉甸甸的厚重。这是镶嵌在自然里的人类痕迹,对我们每一个人形成意义的必然。也是这像孩子一样,全无目的的骑行漫游的审美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