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山的小饭馆

不管暑热多么厉害，一接近立秋，在连续的雨中，就会出现这样雨后天高地远的爽利的时刻，好像是秋天在预演。这样的预演让早已陷于似乎是无边无际的酷暑中的人们重新看到了希望，再次一次确认地球还没有到最终要抛弃我们的时候。

中午寻饭，无意中走到了这山前平原上的小城边缘，太平河从山里转折着走出来的河口地方，可以看得见巍峨的抱犊寨的山麓上。这家小饭馆，低矮而破旧，到处都是时间的油烟反复熏染而又不加清理和打扫的自然而然。

这是那种依托自己的家而开辟的小饭馆。前厂后院。一家人就生活在后面的院子里，后面的院子也完全是山村民居的四合院格局，只是将前面临街临水的房子开辟成了饭馆。所有的酒瓶子的外包装都没有扔，都鳞次栉比地摆放在前面柜台后面的货架上，形成一道带着拐弯的酒林景象。这种颇为豪华的装饰，对于烘托气氛促使人们喝上一盅有很好的诱导作用。眉眼灵活的店老板站在那些花花绿绿的酒包装前面煎炒烹炸着的样子，也显得自有属于他自己的一份津津有味。

他很有点夸张地在炉灶上忙活着，不断地招呼着老婆孩子，端洗手的水，送筷子，上面，拿蒜。用热烈和快速的语气将气氛烘托得很忙碌和红火，让食客像是坐上了一列有节奏地奔驰着的快车，有如沐春风一般的得意。这最传统的销售技巧里面，有人们宁愿信其有的买卖之外的善意，形成一种互相搭台的默契。

即使只是吃一碗面，也像是登上了一个和谐的舞台。买和卖之间的必要的互动，在饭前饭后像是台词对白一样的早有准备，而其实又无一不是随机而至。这是熟练的生活者所秉有的最基本的技巧，是在特定情境里说特定的话的人之常情的配合。

在这样的气氛里，在这样的位置上，在门口的阴凉里，摆上一张小桌儿，一碗饸饹（因为午饭时间已过，所以饭馆里之剩下一碗饸饹了）一碗面，一碟花生，两个钢炉烧饼，一共十五元。花不多的钱就可以在这样神奇的位置上享受一顿食物与景色相得益彰的安然休息，实在是远超预期。城市里不论是那种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专一在浪费时间的吃饭，还是那种面壁而坐就只是吃饭，吃饱了赶紧走的吃饭；不论吃什么，不论花多少钱，也都不及这样的境遇与气氛之万一。

在这里，迥异于一直以来的闷热灼热奥热和湿热的，是一阵阵带着山坡上的荆条气息的凉风。凉风一股一股地吹过，从黛色的山脉上而来，从太平河深深的河道中而来，从一向被雾霾和热气所笼罩的天空中而来，一时之间让人完全忘了在吃什么，或者说吃什么都觉着已经是天下无双的美味佳肴，只是抬眼看着山，吹着风，忘情地享受这夏日正午过后已然如夜的安详。一个美妙的词句总结了眼前的景象和氛围：秋高气爽。在大暑的日子里看见秋高气爽，怎么会不喜出望外，怎么会不谢天谢地。

插图选自微友图片

在环境破坏的灾区里，每当在风雨雷电等等偶然之下促成了一次这样恢复到大自然本来面貌的时刻，我们都会难以抑制地重燃起对生活和生命的希望；都会再次意识到，其实人类原本的生存环境和我们原本的内心，竟然还可以这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