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河沿儿
北河沿儿,保定话说起来是上挑的音儿,一如“北河燕儿”。
北河沿儿是老保定人最认的买菜的地方。北河沿儿菜市场上的菜品种全,价格低,新鲜,而且有很多老坐地户、长摊儿已经形成了一定品牌效应,靠着传统的买和卖之间的互相熟悉,来维护着商品质量和斤两分量的可信度。不过北河沿儿菜市场最大的特点还是它露着天顺着路的传统样貌,是它在路边卖和路边买之间的古老格局。
说起来,北河沿儿几乎是过去的保定风貌仅有的遗存了。老保定有形的建筑已经很少了,大慈阁周围的那些老保定的胡同早已经被拆光,最多就是代之以模仿的历史街区。和全国一样,老保定的音容笑貌几十年以来一直在被以各种各样的冠冕堂皇的名义进行着毁弃。拆城墙是学的北京,砸烂封资修是政治正确,最近的一次是以整治市容市貌、改善居住条件为名实际上是开发商从中牟利的几年几年大变样。这么几十年下来,已经将几乎全部的古城旧迹都做了永久毁灭。
硕果仅存的北河沿儿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它基本上是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没有什么可拆的。它所依托的府河流经市区东风中路的一段,是原来古城的北护城河,拆了重建的动力一直不足;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拆的。
沿着府河的北沿儿是菜市场和平房区,是一直处于自然发育状态的最真实的脱胎于乡间的城市街区。不论是居住还是饮食,这一带的生活成本都比较低,还能容得下大量的外来务工者、做小买卖的人。
北河沿儿鳞次栉比的摊位因陋就简,各家各户完全根据自己的财力,使用着形形色色的柜台和棚子,虽然不整齐但是充满了生活本身的多样性。这样的景象是从传统中一直传下来的,从《清明上河图》以来一直如此。自然经济状态下的自由贸易状态,没有被市政规划和城管市容重重管制下的社会自由乃至人生自由的婆娑纷披之状,充满了本埠人民生生不息陶然于是的祥和与怡然。
不过说起享受生活的味道,还是河的对面,也就是充斥着垃圾和黑水的府河南沿儿的公园绿地上,更直观一些。那边有一道不高的土山将广场和再向南的一点的大马路隔离了开来,形成一个相对广阔而又封闭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穿着打扮明显比河北沿儿卖菜买菜的人们要整齐一些,要讲究一些形式感的人们,正在翩翩起舞。有各跳各的的广场舞,也有两两相拥着的交谊舞。
交谊舞的健身功能总是被强调着,以掩盖着其另外一个更大的功能。正襟危坐而又兴致勃勃的人们在这个没有经济成本的场合里寻寻觅觅,跃跃欲试,陶然忘返。北河沿儿是吃喝拉撒,南河沿儿则是吃喝拉撒之外另一个非常隐秘也非常重要的需要。
在雾霾中的灰暗甚至破败的气氛里,南河沿儿、北河沿儿上熙熙攘攘的人们,戴着口罩,裹着大衣,在这片自由的天地里,按照人生必须的题内之义一天天运转着,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实际上南河沿儿不叫南河沿儿,而是有自己的专有名称,滨河公园。滨河公园的各个部分,已经被约定俗成地分了区,哪里是交谊舞,哪里是广场舞,哪里是武术,哪里是普通的踢毽子抽陀螺唱歌打拳遛鸟;甚至还有专门表达政治观点的演讲角。当然不是谁都可以表达,只有约定俗成的某几个人,表达的还都是从历史深处来的相对极端的观点。所谓极端当然肯定是一个方向的极端,因为整个社会都默认这个方向无非是方法得当与否的问题,政治正确没有问题,所以只有这个方向的极端才会被容忍。不过在多数围观者看来,这已经都更类似于一种表演,一种偏执色彩的表演。
谁也没有下文件,谁也没有指定,但是就是有这样明确的分区存在。你不是不可以在非本分区的地方从事另一项活动,但是人们不和你凑,你就自然无趣,自然会去找同类性质的活动。这就是自然发育的内在规则和脉络。
无为而治的美学乃至科学原则,在北河沿儿滨河公园这样的地方,依然蓬勃兴旺,也是老保定人在老保定的氛围里近乎唯一的一个自然场地了。
这里是以人为核心的保定风光,是可以让人深入其中便好像走进了《清明上河图》一样的神奇所在。
城市化的发展一旦越过了一个界限,将全部的自由空间都做了无缝的管理,当全部的本地生态都归入了纯粹商业与市容的所谓统一的规范里去以后,也就意味着城市的本埠性的全部丧失。空间的消失是与本地人的逐渐替换逐渐外来化一样危险的因素,会直接导致本地文化的消解。而一旦消解,便将永远沉入历史,即使有文字或者画面记载,也都隔靴搔痒,再无生于当下的历时性的生动。
保定这样的古城,就地域文化来说,其发展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和全国各地的地域性一样,本土的所谓的保定味儿已经越来越淡。与本地语言的逐渐稀释相伴随的,是本地人自发的活动场地的减少,乃至本地人这个概念下的人群的消退。一个城市,一味地以大城市、以首都为对标对象,以同样的GDP考核为指挥棒,最后的结果就是千城一面的单调和乏味,哪里和哪里都一样,自然人生脚踏实地不虚妄不做作的丰富与多姿多彩终将成为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