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诗刊/李克利的诗
追流水（组诗）
李克利
河 水
樱花，银杏，白玉兰，紫叶李
那么多颜色的风衣裹着潴河两岸
树阴下行走，一路上有雕塑、水车
废弃的铁轨。风轻轻触碰我们的脚步
你和我不停地说着话
急于弥补分离期间所欠下的
就像雨季里的河水，不知疲倦
从早晨到黄昏，潴河的水变成
大沽河的水，变成胶州湾的海水
我们也从嫩芽变成枯叶
从滔滔不绝变得沉默寡言
每年，潴河都要断流好多天
一道道拦河坝储存着河水
我们有着相同的命运。以前是信纸
后来是短信和微信，记满了思念
此刻，潴河水充盈辽阔，水漫过石头的
喧响，夹杂几声野鸭啼叫，更加重了
暮色里的寂静和幽深
夜 行
九岁的金叶告诉我
在乱葬岗的那条小路上
她遇到了一个月前去世的奶奶
枯草倒向泥土，影子倒向孤单
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谁的脚步
暗处会不会藏着刺客？惨淡的
月光下，总感觉有双眼睛尾随着
盯得金叶头皮发麻，后背发冷
道路也因恐惧而高低不平
奶奶就在这时出现了，披散着头发
漂着走路。金叶平静下来
有很多疑问，喉咙里却像塞了东西
发不出一点声音。再往前就到潴河了
过了桥是村庄。奶奶突然不见了
恍恍惚惚的，金叶说，跟做梦一样
后来，金叶又多次从乱葬岗经过
有一种力量消除紧张，陪伴前行
她觉得那条小路很亲切，很温暖
大 风
天气好的时候，一些老人聚到南墙根
或坐或蹲或站，聊建了三次倒了三次的
广粮门，聊绕村而过如玉带般的潴河
暖阳晒着他们沧桑的声音。广粮门
遗留的石柱子证明他们所言非虚
河堤的老槐树、毛白杨，残存的叶子
对抗着寒风。喜鹊窝在高高的枝头
摇晃，仿佛汪洋中的小船
喜鹊真的以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小伙伴们围拢着，听我讲三国
讲赵子龙长坂坡杀了个七进七出
讲诸葛亮空城计吓退了司马懿
缥缈的月色里，英雄只是遥远的传奇
我的故乡，辽阔的平原上空
如今空空荡荡，鸟雀们去了城市练习飞翔
我的故乡，每年都会刮几场大风
都会有一位或几位老人，被刮到自家田里
那块地方的庄稼，比别处长得都要茂盛
读 书
潴河，这本厚重的大书
我读了四十多年，至今没有看透
树的阴影里，遮阳伞下，坐满了
钓鱼的男人，一天就这样在沉默中结束
从逗号到句号，一些词语终于退却
另外一些词语开始登场
流水是她的内容，时而紧张，时而平稳
野鸭和芦苇是她的插图，动静相宜
渐渐消失的乡亲，是不停变换的主角
有的留下了故事，有的留下了影像
有的，只留下了名字
外出闯荡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把这些主角留在了故乡
李家疃桥是潴河上最矮的一座
桥下散落的石头，像精于世故的老人
即使收敛了棱角，水漫过时
在桥上依然能够清晰地听到
它们的强烈抗议
来李家疃吧
来李家疃吧，广粮门旧址还在
家庙还在，它们有着超强的
记忆力，告诉我们古老村庄的往事
必须赞美，墙壁上众多的图画
音乐不停，广场舞不会散
图书室的门敞开着，走进来求知的
欲望和目光，走出去独立的思考和精神
一起去潴河漫步，浪费芦苇、野鸭和晚霞
浪费清风、明月，还有万家灯火
河水认真地流淌，岸边的厚土
像孕妇的子宫，果树和庄稼
在营养和温暖里，慢慢地熟，慢慢地落
大雪封门怕什么？快到火炕上坐下
一年的阳光都聚拢到这里了
酒是自家酿的，菜是自家种的
鸡和鱼也是自家养的。酒过三巡
如果醉了，就安心在李家疃住下
她容纳疲惫、残缺和喧嚣
回赠温馨、圆满和安静
李克利，男，1971年生，山东省莱西市作协副主席。作品见《诗刊》《诗潮》《诗林》《诗探索》《星星》《绿风》《山东文学》等刊，曾获第三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第二届诗探索春泥诗歌奖提名奖，第六届、第七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提名奖。著有诗集《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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