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笔记：穿过地铁的D口和C口

梁东方

因为脱产学习，一改上下班的旧有路径，从城市一隅一下挪到了过去的市中心中山路上。过去这里因为有火车站而总是人山人海，现在虽然没有那么多人了，但是过去的回忆还在，依旧觉着是市中心。

脱产学习的这一周时间，每天骑共享单车到了地铁的D口以后，都需要放下车子，下穿地铁车站，使用其过街功能，从马路对面的C口再出去。回来的时候则相反，从C口下去，再从这边的D口出来。这是第一天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询问地铁D口一位身材高大手持钢叉的值班人员的时候得到的答复，他详尽地告诉我：从C3出去离汇文大厦最近。

原来过马路的地面之上的天桥已经拆除了（连原来天桥一侧的邮局大楼也拆了），据说是因为没有了火车站，行经的人太少，也因为有了地铁车站，下面的过街通道很宽大，方向也足够多。

过去不仅有地上的天桥，也有地下通道。不过那地下通道不仅狭窄而且拥挤，里面全是坐地的小商贩，举步维艰也还罢了，还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味道。

不管城市在地面上搞多少高大雄伟的工程，这地下通道里的壅塞和味道却总是人们对这座城市近乎普遍的私人印象；至少市中心这一块来说，是能躲就躲，没事绝对不来。

不知不觉之间，沧海桑田，车站人去屋空；车站广场人迹寥落，商业也跟着空疏起来。上下地铁口的人大多数都是进出地铁，像我这样只是为了过街才下去出来的人，已经是少数。

不过，因为总是可以直接站在滚梯上，不费力气地上下，与人同行也好，自己走也好，都不费力气；聊着天走也好，想着事走也好，走进空调很足的地铁通道，眼前的景象都是高大宽敞、明亮洁净的；感觉不到这里其实是深深的地下，而竟觉着是高高的天桥。

行进其间的人们，比当年那些行走在天桥和老地下通道里的人们，也都换了一代。穿着破洞牛仔裤或者下衣消失的热裤的年轻人，穿着职场的统一职业服装的中年人，提着购物袋的人，背着双肩挎的人，他们或者未必一律干净整洁，但是即使在盛夏也肯定没有了我们曾经熟视无睹的汗流浃背的狼狈；他们在轻松的谈笑与戴着耳机的沉浸之间，拥有了属于自我的相对充分空间。

他们成双成对地站在电梯上，他们形单影只地靠在墙角里，他们只顾着盯着自己的手机而不及其余，他们在售票机前点开扫码支付取票，他们刷了手机直接进站，他们突然停住脚步面对着一个无人的角落表情生动、滔滔不绝地说啊说……

偶尔有从来没有坐过地铁的上了年纪的本地人，在地铁的通道里，在地铁的售票机和车厢里，也还有很多因为陌生而来的新鲜感；他们还没有让自己更好地融入这样的城市硬件之中，但是从他们脸上的笑意可以分明看到这种现代的交通环境归属，与参与了老来的游戏一样的日常生活快乐。

没有了坐地摆摊和职业乞讨的人，在这样有了大城市气息的现代氛围里经过的，多是衣着与时代同步的新一代城市人群。城市化终于赋予了这个以一个火车站所在的小小村庄起步的地方，以现代化的鲜明气息。这不仅仅是地铁这么一种简单的交通工具与交通方式，更有这种交通方式所代表的那种不言而喻的快捷方便与宽松舒适。

我们到一线城市去往往会感叹，一天之内的行程，大多数时候都在“不见天日”的地铁里辗转，能升到地面上去的机会少之又少；而在本地，能有就会走到地下，走到现代的光亮的装修效果强烈的地铁车站与车厢里则又成了一种非常有诱惑力的事情。以至能找到机会哪怕像我这样穿行一下地铁通道，也会有一种愉快的感觉。

世界上第一条地铁线路在1863年开通于伦敦，中国第一条地铁1969年开通于北京，本城的地铁2017年开通的时候已经距离那些“第一”过去了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以后，这逶迤绵延的太行山下的华北平原上的省会，终于从乡村出身的印迹里迈出了关键的一步，使自己在硬件上跃上了现代城市标配的台阶，从而也为人们在软件上、在精神面貌上与时代的同步，打下了基础。

我从D口到C口，从C口到D口，连续走了几天，每次走上这一段地铁的过街通道，都会有一种因为自己所置身的环境、哪怕仅仅是偶尔经过一次的环境的进步而来的喜悦。

人在环境中，便是人在环境中。环境永远是机会，也永远是脚踏实地的条件；环境与人互为因果也互相促进。从漫长的历史来说，这样的进步可谓不慢；从一个人的几十年来说，这样的进步则已经等了很久。而终于能有机会因缘际会，便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与时俱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