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冬天里有风的日子

梁东方

有风的日子是珍贵的。因为有风就没有雾霾。

所以在有风的日子里，也还会义无反顾地骑车沿着滹沱河奔向大地深处；逆着风的时候奋力前行，顺着风的时候则一点不考虑回来的时候逆风的艰难。风使人忘我。

一路上发现，不仅骑车的人很少了，连开车出来的人也已经非常寥落。那些零星站在风里的人，在水色塔影的背景里踽踽独行的样子，恍然已经有了某些似曾相识的历史深厚的著名景点风韵。如此看来，他们已然是深懂本地风景奥妙的人。

只要没有风的日子，哪怕雾霾很重，哪怕很热、很冷，这样的风景里也总是有很多人的，很多人就不由自主地会让我们的视野分散，会让人分心，不能全神贯注于风景本身。但是今天却几乎是完全没有人的——除了施工的车辆和两个扫地的人。

这么大风居然还在扫地，就像是在雨天里还要洒水一样，都是工作中的规定动作，不论风雨，必须要做。至于效果则可想而知，因为扫地的人自己在风中都已经站立不稳了。

在风中，阴郁的天空终于从雾霾中解脱出来，露出了一向被遮蔽的阴郁，反而让人惊喜地发现，原来阴郁也是如此纯净，如此纯正，如此宜人。

在风中纯正的阴郁天空之下，柳树横平了自己还有叶子的树枝，不断拉起、不断放下，却不像很难受的样子，反而像是一种享受，一种拿姿作态的自拍。她大致上是有这个资本的，因为除了柳树几乎所有的树都已经没有了叶子了。

没有了叶子的树上，根根树枝都像是复杂的笔画一样印在高高的空中，果然抵御起风来就显得轻松了很多，顶多就是摇晃一下，绝对没有柳枝的巨大幅度。光光的树枝树杈，黑黑的树干，在灰色的天空背景映衬下，将滹沱河河谷的辽阔充分显示了出来。放眼望过去，每一个方向上都无遮无拦。

冬天的一大乐趣，就是在这样的无遮无拦里大步走下去，不拖泥带水，不瞻前顾后。踩在落叶上的每一步，都咔嚓咔嚓响；五彩缤纷的树叶这时候基本上都在地上，有的地方厚厚的，有的地方则薄一些，不论薄厚都已经干透，近于一种锈色。

现在城市里，包括城市外面的风景区里的落叶总是每天清扫，甚至还有保洁员故意去摇晃树干让叶子尽快都落下来，好一次性收走。所以已经很难形成落叶在地面上长时间存在的情况了。

在风中，虽然没有了落叶，但是阴郁的天空却显得那么澄澈、那么晴天一样让人喜悦。并不遥远的西山显形了，接近地脚的天空中出现了一片明亮的白色；正是在这一片白色的映衬下，所有没有了树叶的树梢都变得异常耐看，变得像是艺术品一样煞费苦心。它们让人惊讶地意识到，你周围的世界其实是由这些精雕细刻的艺术品组成的，平常不加注意只是自己的原因，只是雾霾的原因。

在风中，阴天也像是晴天一样通透。当然通透与阴天晴天其实是没有关系的，有关系的只是有否雾霾。值得庆幸的是，在风中没有雾霾。

大风带走了雾霾，带来了平常不大容易看见的地脚上的天光，地脚上的天光下的树梢和屋顶都有了在本地非常罕见的诗意。这样的诗意像神迹，其实不过是一种一尘不染的画面感；未被污染的天光下，人间的一切都是有这样神迹一样的画面感的。人一直生活在天地之间的画幅中，只要没有弄脏，就还会一直画山绣水地生活下去。

在风中，在更遥远的河岸上，没有了人，只有滹沱河宽阔的河道和宽阔的河道之上的更宽阔的天空。这种纯净宽阔的无人之境，像是大西北，像是欧洲，也像是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纯净而透彻、自然状态维护得很好的冬天；只是不像通常印象中的本地，不像本地在雾霾笼罩下的模糊。

大风使人不能稳定地站立，不得不躲到了河边唯一的建筑——配电箱的后面。被风吹干净了的大地上，所呈现出来的原本应该有的样子让人发现，其实即便是本地，其实也是很美的。唯一的充分必要条件就是，没有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