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笔记：美人腿上的小村庄

梁东方

阳澄湖里的一条上粗下细、上弯下直的湖中土地，类似湖中的一道宽窄不一的天然堤坝，从地图上看很像是一条腿，尤其是脚后跟的部位，翘起来的样子，像是女人在舞蹈……由此而来，对于这条狭长的湖中土地便有了一个“美人腿”的称呼。

不过实地走起来，在两侧都是湖水树木蓊郁的小公路上前行，感觉却不是其名所示的香艳，而是远离尘嚣的广袤安然。

如果离开小公路，穿过紧挨着小公路开了很多蟹坊饭馆的村子，向着靠里一些的临湖的村子而去，就会发现，这样的安然仿佛是亘古而然，是从不知什么时代里一直弥漫过来，未曾中断一般的深远了。

沿着仅容一车的小路进到村子里，想象中村子里也一定会非常狭窄，赶紧在还没有进村的时候设置的一处停车场地上把车停了下来。并且很为自己能凑巧找到这样的停车位而习惯性地庆幸。但是向村子里一走才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停车位，村前村后有，村子中间有，靠着菜地和稻田还有。一位正在稻田边高大的苇科水草中拔茭白的戴着传统斗笠和套袖的妇女，正离开稻田，穿过菜地，走上停靠车辆不多的车位；她的长筒靴上从稻田里沾上来的清晰的水印，逐一烙印到了长着小草的车位上，将一步一步慢慢延伸到家里去。

这里的家，是名副其实的别墅。两三层的楼宽敞高大厚重，一个带着门的院子里还有些辅助的建筑，建筑和建筑之间的院落依然能保持大人孩子在其间坐卧活动的开敞空间。以前觉着苏南平原上的一般村庄就已经十分令人艳羡了，但是走到阳澄湖中来看到这样的村落，还是觉着这更接近于如画的理想人居环境。也许是养蟹的营生让“蟹皇上”“蟹天下”“蟹蟹侬”之类招牌下的生意给他们带来了普遍的财富吧，但是即便是有了钱，规划和建设能力，和谐相处的人性细节也依然会是理想人居环境的重要条件。只能说这些因素在这里都天凑地设地臻于完美，才最终形成了这样仿佛是可遇不可求的理想之境。这里大约是不必有新农村建设的什么建设措施就已经达到了乃至超过新农村建设要求的地方，只需要站在村庄和村庄之间广袤的稻田边，站在蓊郁如墙的香樟树组成的护道树下，看白墙起脊排列整齐的村舍之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农业生态的大地，连视觉中的天际线都没有任何突兀的干扰，就可以明了这一点。

穿过因为墙壁和房屋都经过粉刷而近乎洁白的村庄，寂静之中能听到鸟鸣的天籁。那成调不成调的叫声，甚至是因为觉察到了我们的脚步而戛然而止的叫声，都显得高远而迷蒙；其间的韵律是从来如此的那种无边蔓延，对人心具有原始的修复功能。在这样的无边蔓延里作息，想一想都是人间至高的享受。湖水夹峙的这窄窄的堤坝式的土地上，因为交通只有穿越整个堤坝的一条小公路，所以没有噪声，稍微离开道路一些就只剩下了沉寂。远方湖岸上的新一线城市蔚然的高楼大厦和跨越湖畔一角的高铁线路，都成了无声无息的装饰。

走上通向阳澄湖湖岸的草径，没有想到在整体郁郁葱葱看不到北方那种秋天的疏叶衰花的秋意的江南大地上，沿途各种野草野花也都已经有了秋天的成熟颓黄的意思。高大的花茎之上的花朵已经闭合结籽，已经蔫了边缘，干了核心。秋天的力量从北而南，到了这里也依然还有其不俗的威力。这样的威力在某个瞬间里，让人突然很想回到北方那纯正的秋天里看一看，在红叶下走走，在黄草衰木的大地上无边无际地漫游漫游……这是旅行的又一种收获，在崭新的世界还没有完全展开的时候，你就已经更爱你的家乡。也许正因如此，理想的人居环境激起更多的还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的做更好的选择的眼光或者借鉴，而不是直接移居。

终于穿过高高的灌木丛之后站到了湖边，就像是一直向往着大海而终于站到了大海边的那一刻。激动与欣喜掺杂着，使人始而手舞足蹈，继而沉静安详。抵达了目标，乃至人生的目的已经达到的愉快，流贯全部身心。

站在湖边瞭望，浩大的浅蓝色湖水平展展地荡漾开去，没有一艘船，没有一个人，只有对岸的逶迤树丛和树丛后面高耸的楼宇。这样辽阔的自然地理景观，在寸土寸金少山多平原的江南之地，也就只有湖泊才能给予人无边的领略了。这也是假日里人们纷纷到湖边游玩的一种基本心理动因。人在有闲的时候，总还是愿意返归自然。在依然保持着大的地理旧貌的环境里，人才会接收到来自天地的抚慰。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样没有任何景点的小村庄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景点。徒步或者骑车在这样的美人腿上的小村庄之间漫游，就是假日里最高级的享受。这个小村子叫西溇里，清水村西溇里。在美人腿上，西溇里这样的小村子还有，甚至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