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琴合向古梅弹:读程十发《有鹤携琴图》
程十发笔下的高士图,并不仿写画史上既有的经典图式,而是以形式格调上的“拟古”,实现一种恰如其分的“化古”的表达。在师古人之意的同时,程十发锤炼出其独特的画面构成和绘画语言。这种才能与他从早年求学起即开始对传统深入、广博的自我研习有关,促成其绘画在古今之间的自由融合。
《有鹤携琴图》,前有振翅欲飞的仙鹤,后有曲折伸展的梅枝,中立神游物外的士人,乍看以为画中人乃“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但又见抱琴侍女立侧,似是而非。读程十发题跋得解:“钱塘高士钱以良隐居汤镇居处,名琴鹤轩。大痴道人与黄鹤樵子皆有画赠之。今余草草写此携琴友鹤图岂为以良造像乎。”此图1988年作于修竹远山楼,钤“程潼印信”以示同好。
有鹤携琴图
程十发
纸本设色
1988年
135×68cm
能得黄公望和王蒙赠画相交、引程十发共鸣为其造像的钱以良会是怎样一位世外高人?成画前一年,程十发在所藏黄公望、王蒙合作《琴鹤轩图》(现藏于程十发艺术馆)上有长题:“琴鹤轩图。琴鹤轩为元季钱塘汤镇高士钱以良之居处,以良善鼓琴,临《晋人帖》,详见吴兴沈梦麟于明武十五年所撰《琴鹤轩记》。此图为大痴道人庚寅五月所作,并由黄鹤山樵缀成,是年道人正八秩耄年,是月五日,道人居云间知止堂,为无用师题自画未竟之《富春山居图》。山樵是年月四秩许,少长合作默契。孔少唐评为'有巨然风’,见《岳雪楼书画记》著录。大痴道人笔墨变幻莫测,犹云中龙。今二家合璧,弥珍贵,故检题于耑,以俟同好共心赏之。图成六百三十七年,岁在丁卯上巳前一日,云间后学程潼记于三釜书屋。”这段题识让我们不单寻得《有鹤携琴图》的构思缘起,也从如此详实入微的考证中见识了程十发敏锐的赏鉴力与深厚的学养,大略亦是他能“画吾自画”的因素之一。从这一角度,《有鹤携琴图》可视为程十发带有个人趣味的“画笔记”。
琴鹤轩图
黄公望、王蒙
元代
程十发艺术馆藏
此作人物、植物、动物皆以挥洒的墨色减笔塑大形,再以细线精勾细节,如主角之面部和手部、鹤之神态。画面整体简繁有致,静中藏动,适宜地构造出场景的层次关系。远景中以或抚琴,或凝神的高士与三彩小俑般清丽可人的持物仕女组合,松、梅等花木置景,前景配寓情之物象的布局在程十发《升庵老人》等作中已成型,为隐逸文人生活的表现增添了叙事感。这一形式或有借鉴他倾心的明代画家陈洪绶的相类题材作品。
有鹤携琴图 局部
钱以良善鼓琴,但程十发却只画他对梅遐思的状态,演奏则交由身旁侍女抱琴静立以代。画闻琴戛然长鸣之鹤如《琴鹤轩记》所写“将翱将翔,将止将起,若雄倡而雌从也,母呼而子应也”。“携琴合向古梅弹”的声音感通之妙于静默的时空中被营造。
程十发塑造历史人物的过程包含一个重访历史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又含有他对过去的过去性和现存性的领悟,因而同时具有了“现代性”。他认为中国绘画传统“不是孤立的绘画传统,是整个民族文化综合性地在绘画上的表现,应该研究诗词、文学、戏曲、诗歌、音乐……民族文化总会有一个共同的东西,如果专门从绘画上找传统,那就不完整。”一如他画戏先读剧本、绘历史人物必考究史迹,频频创出的佳作也都来自他的画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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