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小学毕业考上了初中,却被大队支书的女儿顶替了。
大队支书来家里说:“你看你家里,父亲有病,一堆弟妹,没有劳力,这个学你就别上了,在家帮你母亲干活,让我女儿去上吧。”母亲聪明又勤奋,总共跟老师学了一周的裁缝。虽然没钱再学,老师爱才,临走送给她全套的教材,竟自己学成了一个好裁缝,帽子大衣什么都能做,而且做的非常好。后来母亲被选做卫生员,一个高大帅气的赤脚医生来提亲。家里大人看不到长远,看不到人家将来是著名的医师,只说人家家里山,拒绝了。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姥姥家到奶奶家倒是一马平川,但那时候的人家都穷,兄弟姐妹多,结婚后没多久就分家另过。母亲在生我之前生下一个男婴,活了九天夭折了。缺吃少穿的年代,母亲吃不饱饭,严重营养不良,怀孕七月就生下了我。当时我生出来那个小啊,据说爷爷的鞋可以做我的摇篮,肚子像刚刚出生的小麻雀的肚皮——青肚皮,里面的肠子都清晰可见,周围一片活不成的声音,一个碗大的高梁杆做的小筐,放在外间,随时准备把我扔到村边的河滩。只有母亲,她坚信我能活过来,她用爱怜的眼神呵护我,期盼我成人。小时候总是一靠就坐上了母亲的双腿,躺倒在她温暖的怀里,母亲摸摸我的脸,捏捏我的耳朵:“我的女儿最有福气,看我们的耳朵,胖嘟嘟的,像个元宝,耳垂这么厚。嘴角俩个吃福疙瘩,一辈子吃香喝辣。来,我们来看手,左手一个肘,右手一个肘,十指九斗不如一肘,我们有两个肘呢!”母亲幸福地笑着,好像她的女儿已经过上了万人莫及的幸福生活。有一天半夜里突然被抱起,迷迷糊糊地耳朵就被划破,看到有六七个穿白大卦的人,把从我耳朵上取的血夹在两片玻璃片间,出去了。我放声大哭。母亲笑着说:“不哭不哭,这是科学家在取样呢,看看我们这片的人吃的东西里面缺什么不缺,缺了就给咱们补上,你没看见,给你采样的医生,惊叹你的厚耳垂呢,她一定在想,这个小姑娘,长大一定好福气哟!”家里有一些旧图画书,母亲给我薄纸和钢笔让我蒙着描。描好一个人,我就拿到门外给坐在门口和村里人一起纳鞋底聊天的母亲看。一个本家姑姑一把夺过去看。“你画的?”她问。“我也说呢,要是你画的,可就太好了,描的,就一般。”姑姑说。母亲接过去,看了看说:“哎呀,描成这样,已经太好了,线条又流畅又干净,人的表情也好,我女儿有画家天份呢,没准将来是个大画家呢!”母亲的夸奖,把姑姑给予的不快一扫而光,我高高兴兴地接着描去了。直到现在我都爱画画,陶醉于书画之美。有一段时间村里年轻人传看一本名字叫《第二次握手》的书。书传到我们家,父母争看着,互相讨论着。母亲站着靠在西面一扇屋门上,羡慕地看书的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长大了你要做丁洁琼一样的科学家,物理学家,现在你把数学学好。”我翻着那本书,找到丁洁琼三个字,把它们大大地写在大门过道的墙上。后来我对数学和物理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数学和物理的学习没有感到难,成绩也很好。我自己从来都是自信满满,虽然不满十岁母亲去世,从此破衣烂衫,大拇哥一年四季露在外。母亲说我福气最好,一生好命。所以从没有觉得自己不如人,不曾抬眼高看过谁。姥姥是爱母亲的,姥姥衰老到快要不行时,说起母亲,还是泪流不止。“你母亲的去世,挖了我的心肝啊,直到现在我都想她,听话,从不和我顶嘴。你看看这屋顶上贴的,还都是她剪的花。我的巧闺女,给我做的鞋,总是那么合脚。”可是姥姥姥爷是怎样爱他们的女儿呢?这是我常常思考的问题。母亲属猪,生在腊月。“腊月的猪啊,一生下来就要被宰了,活不久啊。”姥姥总这样念叨着。她们让母亲改了,只说是属老鼠的,生在正月。这是爱孩子的正确方式吗?“你有没有做过怕梦呢?”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这样问我。“没有。”我回答。是真的,我做梦都是做很美好的梦,梦里打架也是我打别人。“我小的时候,一闭眼就看到很凶的人,举把大刀要来杀我,吓得我夜里不敢闭眼,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经常梦见人提刀来杀我。”母亲说着,很惨然的样子。父母的话,给幼小的孩子多大的心理压力啊!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为什么不说腊月生的小猪活得长久呢?就是腊月杀猪,也不会杀刚出生的小猪啊,腊月生的小猪还要比四月生的小猪要多活四个月呢!我也属猪,四月生的,姥姥没说我活不久,却说我是早起的猪,还没喂,饿着肚子来的,命硬,要克父母。这句话也挂在嘴边,让母亲给我找干娘。太阳已经出来了,农人们又起的早,没准早喂了,为什么都尽往坏处想呢?也许是爱孩子,内心忧吧。母亲结婚,由于我们村的地土薄,还大多数是垫的,没有姥爷他们那的土地肥沃,姥爷也没有给孩子好的祝福,说:“一颗小树栽到了石头台上,能活得了吗?”又是爱孩子,担忧,尽往坏处想,只说丧气话。母亲过早去世了,我常常会思索她去世的原因。原因很多,不好的心理暗示只是其中一条。但我也不得不防。母亲活着时或许也意识到了,她对她的孩子只有美好的祝愿,从没有不好的暗示。昨晚上吃饭时,儿子说,小学第一次考试,我考了五个一百,这垫定了我这一路的自信。看着儿子自信的面孔,我想说,孩子,一路我一直在给你开路打气啊,但这话没出口。我说:“几天没细看,我儿子越来越帅了,越来越好看了。闲了到电影学院门口站一站,没准就被哪个慧眼的导演盯上了。韩国名星也没有咱好看。”
小时候姥姥说我脸大似锅盖,几十年来我一直觉得我脸大似锅盖,直到儿子买了辆电动自行车,佩了头盔,看着头盔内小小的空间,想想我大如锅盖的脸,我怀疑头能不能进去。一套顺利进去了,我才明白,我的脸没有锅盖大。
姥姥对我们的爱是无私的,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我们的未来。到妹妹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姥姥天天在妹妹耳边念叨:“宁寻属羊的,不娶没娘的”找个差不多的就嫁了吧。姥姥生怕我们几个没娘的孩子找不到婆家,无形中让妹妹很是自卑,到了结婚年龄就随便找了个男人嫁了。暑假在姥姥家小住的时候,姥姥常常半夜突然坐起来,右手板着左手念叨:“鸡配猴,泪交流,你二舅和你二妗两个人防克,婚不好”。念叨罢后姥姥常常唉声叹气良久不能入眠,心里担忧着儿子儿媳的未来。但这些话姥姥从来没有敢对二舅二妗说过,只是偷偷对我和妹妹说起。后来果然二妗英年早逝,而自从二妗走后,原本身体不好的二舅,身体日渐强壮。经历过这些后,我不得不佩服姥姥是个预言家,看事看人特别准。我要夸孩子好看,在我的夸奖下,因为孩子自信洋溢在脸上,所以孩子就会越来越好看。小时候在体育场看人家轮滑,儿子说:“小哥哥滑得真棒!”“你能考上人大附中的,我有这个预感。因为我今天去试了。我走到大人大附中门口,对保安说我儿子要考这个学校,想进去看看,人大附中的让我进去了,北大附中和清华附中的不让我进。”儿子中考前我对他说。他果然考上了。“你能考上北大的。”我坚定地对儿子说。我知道他的目标是北大医学部口腔直博。“你能考上北大的,因为我昨晚上梦到太阳从西方快落下去了,又慢慢升了起来。”第二天我对他说。“知道不知道,一模二模都考砸是好事,把问题都暴露出来了,吸取经验教训,才能保证高考考好。”他爸爸说。“知道不,妈妈手上有两个肘,肘不知道哪一个字,在林县话里是托举的意思,一个把你爸爸托举上去,一个把你托举上去,你们两个都是博士了,你爸爸已是研究中心主任,你的学术路也会顺风顺水。”我对他说。我祝福我的孩子一生好命,人生纵然有弯道波折,有一个好的向往预期,才能一路开心愉快,不拘小节,不惧波折。孩子需要美好祝福,大人同样需要。我也祝福我的爱人一生好命,让他过得开心愉快,不在乎小的磕磕绊绊。“哎呀,你看你的眉里藏着一颗黑痣,这叫眉里藏珠啊,命运好着呢。”“你的耳朵紧紧地贴着头皮,这是官帽压的,你是个当大官的命呢。”“这里有颗痣,它整天背着你呢,你真是个神仙命呢。”这些话对爱人说了二十多年,记不清说了多少遍,每次说,我们心里都美美的。写出这篇文章来,希望看到的家长都祝福自己的孩子一生好命,不要把事尽往坏处想,即使想到坏的,也莫要说出口。
【作者简介】:张俊芳 林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从小喜爱文学,文章散见于《芝兰园》等。常思考人生,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