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汉学 || 再访俄乡第一课 ——《彼得堡记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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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中,我们乘坐的中国国际航空公司波音767大型喷气式客机徐徐降落在莫斯科谢列缅契耶沃国际机场。
天下着小雨,从舷窗向外望去,停机坪上一架架大型客机,大部分机身涂着蓝色大字“АЭРОФРОНТ”,这是俄国航空公司的标志。尾翼上当年的镰刀斧头金星红旗变成了白蓝红三色旗。
意识告诉我,经过8个多小时的飞行,我们已经来到另一个国家,来到不仅在地理上与我们相差5个时区,并且在意识形态上也与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的俄罗斯了。
此时是莫斯科时间8月30日晚8点20分,而我手表上显示的北京时间,已是次日零点20分。(莫斯科时间与北京时间实际相差5小时,但此时俄罗斯实行夏时制,时钟拨快1小时,故与北京时间相差4小时)由于身体难以适应这么大的时差变化,心理上的感觉已是深夜,两只眼皮沉甸甸的,额头仿佛压着沉重的铅块。多么想一步跨出机场,叫辆出租,找个宾馆或招待所,先洗个热水澡,然后一头倒向柔软的睡榻。但这是出国,还要办理繁琐的入境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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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机场大厅,穿过长长的、曲曲折折的旅客通道,不时在转弯处看到身着笔挺制服、金发碧眼的俄航小姐站在那里,用冷峻的目光望着每一位旅客。从北京起飞时,骄阳似火,气温在摄氏32度,而这里的气温只有14度,一下子从盛夏进入深秋。同机几位衣衫单薄的时髦女郎冷得直打寒战。好在我早有准备,下机前已在短袖汗衫外面套上了羊毛衫。虽然打扮有点儿不伦不类,但毕竟自己实惠自己知道。不过机场大厅里的冷清,加上身着异国制服的军警及民航员工的冷峻表情,还是让我感到阵阵寒意。
虽然本次航班满员,同时等待入境的有二、三百名乘客,但俄国的边防检查并没有增加人手,十条入境通道只开了两条。两位身着草绿色军装的中年女军官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办理着入境手续。另有一位身材高挑、穿着膝上短裙的年轻女军官站在一旁维持秩序。想不到偌大一个俄罗斯,至今武备仍居世界前列的俄罗斯,竟全由娘子军来把守国门。不过,娘子军也不可小看。
旅客中有一位我们的同胞,大约是那种除了钱以外其他一无所有的人物,直眉瞪眼地跨过另一个边检出口的警戒线,隔着玻璃窗与来接他的人打招呼,被那年轻女军官一把揪了回来。我远远听到那女军官用俄语大声呵斥道:“这是我们的国家,不许乱跑!”而咱们那位同胞,可能是不懂俄语,还瘟头瘟脑地冲着人家傻笑。我深为自己同胞的愚鲁无礼而惭愧,也深深感到一个主权国家国门的森严。
每一位入境旅客都要在边检窗口前站好,交出自己的护照、签证,这时俄国女军官抬头看一下你的脸,再核对护照上的照片,“验明正身”后,她再打开电脑,核对电脑上储存的旅客名单,最后收回俄国使馆发的入境签证,在你的护照上盖上一个小小的戳记,入境手续就算完成了。
我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每个旅客经过这样的程序,大约需要2-3分钟,这就意味着,所有我们这些人全部过关,得需要三个多小时!疲劳、饥饿、寒冷、困倦,多少种不舒服的生理感觉全部向你袭来,最后融合成唯一的一种心理状态——烦躁!但这是在人家的国土上,在人家的国门前,你有什么法子?
于是烦躁,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走向它在心理学上的另一极——无奈。同机几位第一次到俄国的大学生跺着脚,抱怨俄国人为什么不多开几条通道?我因为以前来过俄国,这时便摆出一副老俄国通的样子,开导他们说:“在俄国干什么事都要有耐性。这就是你们来俄国上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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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通过了边检,接下来还要过海关。我心里暗暗叫苦,不知这一关还要挨多少时间。
还好,这时中国使馆教育处来接机的同志进入了海关大厅,招呼中国留学生赶快从绿色通道入关。原来使馆教育处已对俄国海关做了工作,说明我们这一批全是国家公派的访问学者和留学生,俄国海关同意免检入关。
我手里拿着俄国海关的报关单,正逐项研究该填写什么。使馆同志说,现在俄国只注意查外汇,如果随身带的外汇不多,并且不准备再带出关,就可以不填。
我十年前来俄国时,什么录音机、照相机,甚至录音磁带都要报关,看来现在俄国的商品市场确实是丰富了,已经不必采取保护政策了。我随身只带了几十美元,是预备旅途中不时之需的,现在已经到了莫斯科,估计不会再有花钱的地方,听如此说,便把报关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随大队人马奔绿色通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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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海关,就算正式进入了俄罗斯领土。普通候机厅里人流滚滚,与刚才边检大厅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使馆来接机的同志在这里给我们每人发了1000卢布的生活费,同时叮嘱我们看好行李和随身财物。出国前已经对俄国目前局势有所耳闻,我的一位挚交发小还特意打电话来,劝我不要在这个时候去俄国。现在听使馆同志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再看周围的俄国人,连眼神都有些异样。这才刚刚进入人家国门,还要在这里呆上一年,是凶,是吉,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俄国人到这时会说:“达伊,伯乎!”(上帝保佑)我什么宗教也不信,说什么好呢?只能用一句从青年人嘴里听来的俏皮话宽慰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由他去吧!
派往圣彼得堡的中国留学生需要连夜转乘火车。于是我们出机场后,随即登上了使馆教育处租来的大巴,前往列宁格勒火车站。说来也怪,俄国政治剧变,改掉了许多前苏联时期的东西,比如列宁格勒就恢复了沙皇时代的旧名,并且连1914年沙皇政府决定采用的俄式名称“彼得格勒”都嫌不过瘾,一下子回到彼得大帝时期用的德式名称“圣·彼得堡”,但莫斯科通往彼得堡的火车站却还叫列宁格勒车站。据说是彼得堡改名后,它周边的列宁格勒州经居民表决,仍沿用原名。俄国社会动荡时期左、右政治势力角逐,新旧事物杂陈的情况,在地名上也可见一斑。
此时已是莫斯科时间将近午夜十一点了。夜幕笼罩下的莫斯科,开阔、通畅。从机场通往火车站的道路两旁,密布着粗壮的红松、纤秀的白桦。丛林掩映下,远处一座座高楼,整齐的窗口闪烁着点点灯光。脑际不禁回荡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委婉悠扬的旋律。这就是在当年城市规划中有意识地保存了大面积天然森林的莫斯科,世界上绿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但她也因此被人们戏称为“大村庄”。
与我十年前第一次到这里感受不同的是,路旁许多商店的装修都现代化了。茫茫夜色中随处可见美国“可口可乐”饮料、“万宝路”香烟,日本“西铁城”手表、“富士”胶卷的灯箱广告在夜空中闪亮。而昔日高楼顶上巍峨矗立的诸如“光荣属于苏共”、“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一类字样的灯光标语牌全都不见了。这就是改旗易帜了的俄罗斯,政治上发生了翻天覆地剧变的俄罗斯。
有剧变,也有不变。从莫斯科开往圣彼得堡的夜间特别快车就没有变,还是停靠在车站紧靠外边的站台。一列“红色火箭号”,开车时间:23点53分;另一列“特快号”,开车时间:23点59分。停车位置与开车时间都与几十年前一样。难怪同行的一位山东大学俄语系青年教师看到站台上的发车时刻表后就兴奋地大叫起来:“跟我们教材上写的一模一样!”经过一番冲刺似的拼搏,人员和行李全都上了车。万里长征终于走到了最后一站,可以躺下来,稳稳地睡上一觉,明早就可以见到我久违了的圣彼得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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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就在这最后一站,又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上车后,我们才听说每个人还要交十几个卢布的“卧具费”。真奇怪,难道俄国铁路卧铺车的车票中不包括卧具费吗?这在苏联时期是绝对没有的。没办法,入乡随俗,到了人家的地盘,就得听人家调遣。可是我们刚刚在机场领到的生活费全是500卢布一张的大票,俄国乘务员要想为我们这二十多人每人找钱,恐怕零钱也不够吧?出于为双方考虑的好心,我们一行人中年纪最大的中南工业大学严规友老师,一位热情慷慨的湖南汉子,主动提出由他一个人来为大家垫付,等到了彼得堡,大家换开了零钱再还给他。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据严老师说,他已在上车时给了乘务员500卢布,其他同志就都不用付了。
我们正在自己的包厢里整理卧具准备睡觉,身着酱红色制服,满面油光、大腹便便的俄国乘务员敲门进来。要我们每个人交一份卧具费。我们说,我们的人已经统一付过了。他说,没有。这时大家喊来严老师,严老师一听就急了,对他说:“我刚才不是给了你500卢布了吗?”那个乘务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回答说:“我退还给你们中国人了。”大家问他退还给谁了,为什么不退给交钱者本人?那乘务员仍满不在乎地说:“我退给你们来送行的中国人了。”
乖乖!“来送行的中国人”有谁?不就是中国使馆教育处的几位同志吗?他们能从俄国乘务员手中接钱吗?再说,上车人交的钱,为什么退给送行的人?分明是扯谎,并且这“谎”也扯得太没水平了。只有大脑进水,或是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早在国内就听说如今俄罗斯黑道横行,公务人员贪污舞弊成风,但实在没想到他们的敛财手段竟如此拙劣,如此明目张胆,如此不顾国家形象和自身人格!须知,这是主要为外国旅行者服务的高级特快列车啊!如果是国内普通列车,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我们一行人全都愤怒了,俄语讲得好的,讲得不好的,全都围上来与那乘务员讲理。那家伙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你怎么说,全都无动于衷,并且还反咬一口说,你们俄语讲得不好,我听不明白。最后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明早到了彼得堡,可以让你们领馆来接站的人用电话跟莫斯科使馆联系,看是不是他们中有谁拿了这500卢布。但今天的卧具费你们必须交。”
联系什么?核对什么?分明是没有的事,不可能的事。再说区区500卢布,分摊到我们二十几个人头上,按当时官方汇率也不过1美元而已,就算我们赏他的小费了!身心极度疲惫的我们实在没心思跟他再吵下去,大家又凑了钱,交了卧具费,分头去睡觉。
那位严老师也是以前来过俄罗斯,这次再度访学的“二进宫”。大约上次来访俄罗斯给他的印象非常好,与俄国导师、同行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次再度访问,令他十分兴奋,大有一见俄国人就想拥抱之势。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实在给他的热情兜头泼上一瓢冷水。
大家都说,如今的俄罗斯不比从前,在钱的问题上,不该出手时就别出手了。这也算是初到俄罗斯上的又一课吧。
(写于1999年9月第二次留学到圣·彼得堡后)
网络编辑 / 张功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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