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我的起源》4《村中姓氏》下/轩诚清读
文 / 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老伯这家人,不像忠哥一家脸热嘴笨,老伯他孙子郭瑞他妈和我母亲同样年纪,我却称她嫂子,人生得很展脱,她见了我们小孩子迎面过来也招呼,她儿子郭瑞也是见人不笑不说话。上世纪八十年代 初,有一段,我把儿子送回老家让母亲照管,郭瑞的儿子郭公道在村里教小学,天天叫我儿子和他一起走,一起回来,为人十分和气。
《我与世界》第一部
《我的起源》之“槐荫村落”一
村中姓氏(下)
村里郭姓人家最集中的就是我们郭家场一族。郭氏家族的祖根在孟津县东乡平乐村,就是著名的平乐接骨郭家。郭氏有一脉从平乐迁到孟津西北乡潘庄村,后来,再一脉又迁到与潘庄一岭之隔的西小梵东沟来。我祖父一辈在世时,年年还去潘庄和平乐上老坟。刚迁来东沟时,在我爷爷的祖辈中出过个读书人,没能考取功名,据说最后捐了个禀生,是和秀才相当的。只是秀才是考上的,禀生是拿钱买的。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半耕半读,做了一辈子的私塾老师。这位老先生就是我爷爷的大祖父。他的书一部分传给了我爷爷。我上中学时,还见过书上有这位先祖的名子郭颖悟。
我祖父也念过私塾,写得一笔好字。我父亲也念过书,我二爷的大儿子我叫二叔的,也是位乡间教师,到了我这一辈,终于出了我这个上大学的。这在村子里,郭氏一族不敢说诗礼传家,也算是耕读传家了。便后辈子侄也都一个个诚实做人,勤俭持家,出外谋生也捡那照像、镶牙的体面营生去学,即使打铁、张罗等也都是些下苦的正经营生。听人说,年轻的时候,我四爷、六爷虽也出门儿卖过药,一来缺少机变,二来以为卖药少不了行骗的苟当,总是与良心不合,卖过两次,因挣不到钱,也便不干了。六爷只在家里种地,让他的两个儿子,我叫五叔和九叔的出外学了打铁,我四爷农闲时,改做了货郎,日间挑了担子,手里执着一个拨郎鼓儿,走村串乡,赚钱不多,却也逍遥。
在我印象里,张家场住在沟边的张家一族,倒是村里比较富裕的。我祖父老弟兄六个,那张家也是老弟兄六个。临沟边裁下一所大院落,向阳打一排窑洞,院两侧盖两排对厦,窑脑头砖界的石头矮墙,二门外高台上另修数间一砖到顶的安架厦子,大门楼、二门楼都是砖砌的。窑后枣树林里还拴着大牲口。土改定的成份是上中农。六弟兄中,我只记得老大叫秋保,我呼他秋保爷。秋保爷高个子,白净面皮,下巴上没有胡子,性情绵软,在家种地。他有个儿子却很能干,是国民党空军中的飞行员。我已经能记事了,有一次,他回来探亲,想必也是衣锦还乡的意思,让山村里的父老乡亲开开眼,就开了一辆卡车回来,乡间路窄,车到沟里轮子掉进了沟壕,全村人都扛着镢头、锨去填壕抬车,司机不高兴,开上车掉头走了。没去修路抬车的人便没看见汽车究竟啥样子,只听去的人回来说,听得又好奇又神秘。从此汽车这玩意就印在了我儿时的记忆里,一团雾似的,直到很久以后看见了汽车,那迷团才算释然。
但解放了,秋保爷的这个大儿子便没有了消息。改革开放后,家里忽然收到了他的来信,询问家中情况,说他早已成了美国公民。秋保爷已过世多年,他的这个儿子也终于没有回乡探望,若健在,想来也已是耄耋老人了。秋保爷老伴去世早,传说他在村中有个相好,悄悄的相守了一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只可见平淡岁月,连民间亦有风情。秋保爷的其它兄弟,多在外地谋生或在延安打铁,我小时候大多模糊,只对他家老三有些印象,人称“张三毛”,大概是说脾气不好吧。
张家场还有一户姓杨的,单名一个群字,我叫他群叔,是银儿爷本家,也在延安打铁,也早已落户延安了。我哥哥到延安学打铁,不记得跟的是群叔,还是张姓兄弟中的某一个,只可存疑了。
沟那边张家另是一个大家族,几十口人,十几户人家,劈壁打窑,依崖筑墙,一溜儿的住在沟半腰,大门楼盖在沟脑上,没有门,一个高高大大的草棚子,看得出这个张家是比张家场张家穷许多了。最西边住的天水叔,旧社会就当过长工。天水叔虎背熊腰,大眼厚唇,人厚道正派,解放后当生产队长,属他当的最长,直到干不动,才不当。天水婶年轻时,高高大大的,见人十分和善。母亲时常说:“沟那边你婶子人好。”天水叔生有一男一女,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在外地工作,年老了,天水叔夫妇便被女儿接走享福去了。
沟那边张家有个族长式人物,叫张尚,六七十岁年纪,单身住在窑背上场面后边的一组草舍里,像个四合院,安着大车门,车门上钉着鼓泡泡的铁钉子,过道里经常放着一辆铁轱辘牛车。村里人背后叫他老张尚,我的父辈们称他尚伯,我呼他尚爷。常见他一个人在门外走动,很少和我们小孩子说话。有时候见他在房后荒地里放羊,蹲着,看着羊吃草。据说,尚爷早先也是个私塾先生,只是因为家道中落,后辈子侄们多是没有念过书的。有个川叔,虽说没文化,记性却极好,种庄稼什么的没能耐,但是会说书,逢闲时,就在场里给大伙说书听,他人瘦小,说书时,整个人像贴在了弦子杆上,闭着眼,头一抬一点地自拉自唱,很是自得和认真。川叔在村里被认为是个没本事的人,但他儿子张小迁和我小时同学,身子骨弱弱的十分机灵,听说后来也在外面工作去了。
这张家还出过个读书人,叫张庆,不过,我记事时,这人已死。听村里人说,用得着说书人的一句套语,此人十分了得,是方圆周围精明能干能说会道的梢子人物,又在常袋镇完小工作,这是解放前我们那一带的最高学府。张庆在学校不教书,很可能和二爷家的我二叔一样干总务。他为人活套,喜交朋友,最出奇处是牌艺精湛绝伦,麻将桌上永远是赢家,从未曾败下阵来,银钱随手流进,人也豪爽,同事乡亲谁借钱都给,我祖父都曾借过他的钱。他艺高人胆大,牌桌上不讲情面,任你天王老子也不手下留情。说是有一次,地方上驻扎了国民常军队一个团,团长听了他的大名,便邀他打牌,一连数晚,通宵过旦,竟把那团长赢了个落花流水。这团长来在地方上,正象众星捧月,威风八面,不料却在一个学校的总务手里既栽了面子,又输了银钱,遂顿生恶念,趁部队撤走时,在学校门前唱大戏欢送,就差手下暗中将张庆用枪打死在了戏台之下。
因乡人对打麻将看作是不务正业,对于张庆的死既惋惜惊骇,又议论纷纷。
林家场住的是三户林姓,两户沟畔毗邻,一户住在林家场东边的平地上。是挖下去一个方坑,三面凿窑,一面开过道,从斜坡上走出来。我们那地方因有山无林,乏有木材,或临沟或依崖或地面起坑,凿洞窑居。便鸡犬闻自沟中,炊烟顺平地流散。又传明季李闯王入河南,杀得鸡犬不留,百姓们为避闯祸,方才这样隐居,看来不确。且说这坑院中林姓一家,丈夫早亡,只留一子,名庚辰,长我数岁,日间以打柴为务,其母我呼之为娘,和善待人,耕种时,多央张姓邻居相助,艰难度日,林庚辰后来亦随人出门打铁。
沟畔上住的两家林姓,我只记得铁池哥一人,比我哥哥大一些,壮大身材,气足力饱,相比少时,我哥哥多是怕他。
常听大人们说,人死时,会有闫王派索命鬼,手持铁索来索命。我哥哥病危临终时,曾大呼:“铁池哥,不要打我,我跟你走就是了。”母亲慌忙起视,而哥哥气已绝了。
啊,民间恩怨,是也有这般了的。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卅日晚散步归来写於悟道轩南窗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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