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气阴沉，天上像挂着一条肮脏的白毛巾，空气一拧就可以拧出水来。

在亚谢尔国CD市的雨霖巷，一场大雨刚刚被拧出来，天空正在等人拧下一把的当口，一个我们熟悉的身影从街角的垃圾桶后站了起来，白衣飘飘，三处看了看——背后是墙没法看，从白大褂里掏出个口罩戴上——尾场加速器爆炸时，他的白大褂兜里放了一个口罩。白衣飘飘顺着同样拧得出水的脏兮兮的白色围墙，走到一排顺着墙根儿摆放的天蓝色塑料凳子前。不，其实是两排塑料凳，靠墙根儿是一排矮凳，矮凳前各放着一张高凳。

CD市以外的人都搞不醒忽这个阵仗是干啥的，但CD市很多市民却再熟悉不过了。墙根儿的中间是一家苍蝇面馆，店面只有9个平方，煮出的面却是全宇宙最好吃的，味道不摆了，又扎实压秤，别看没多大一碗，中午吃了却可以一个下午饱嗝打到晚上七点钟，所以深受全市人民的青睐，被誉为宇宙第一面，人们竞相驾着奔驰宝马保时捷来吃，街边经常停满两溜豪车非豪车，一直转角到两三个街区外，这是银河系中唯一富人穷人都喜欢得不得了的面馆，和谐宇宙的时代标杆。

我们熟悉的白衣飘飘越过苍蝇面馆的汤锅，一直走到了街角，又转了过去，走到一家卖香烟安全套的小小门店前，才找到队伍的末端排了进去。现在是中午十一点二十九分三十三秒，离苍蝇面馆开卖还有二十七秒，排队的队伍却已转过了街角，吴聊有点焦虑，不知道队排拢的时候还有没有面吃，心里有一种想隧穿到前几位的冲动。这家宇宙第一网红苍蝇面馆只卖到下午两点钟，一分不差，准时收锅，每天都有很多人饿着肚子吞着口水抱憾而归。隧穿到前几位，和直接插队到前几位，效果应该都差不多，他拿捏了一下这样做的后果，还是放弃了这个正在蓬勃生长的挨打欲望。

吴聊刚刚从美丽金国隧穿而来。

刚才在三角宫三角办公室三角桌前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突然良心发现，想起了已很久很久没想起过的秒秒，心里的愧疚差点把二尖瓣膜拧脱，说好要爱她一辈子，每天想她一个小时的，这段时间被特勤局的那帮特工架着到处乱跑，都忘了这茬儿了。既然到了一个新的地球，这个地球应该也有个秒秒吧，何不去看看她，就知道秒秒长什么样了呢？

他立刻就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激动不已，心猿意马，二尖瓣膜也放飞了自我，噗噗乱拍。哎呀，会不会秒秒根本不认识自己，然后再甩给自己一个白眼呢？找到她该怎样解释这段跨越138亿亿亿亿个可观测宇宙距离的爱情呢？哎，不管了，先找到再说吧。

吴聊闭上眼，想了一下秒秒该在哪里，高温玻色-爱因斯坦凝聚宏观量子态的波函数立刻就弥散到了整个地球，没有任何时间过程。按照熟悉的流程，在亚谢尔国CD市的某个地方，应该有个小小的扰动让他坍缩下来，然后他就隧穿到了日思夜想，好吧，很久没想过了的秒秒身边。

然而这次高温玻色-爱因斯坦凝聚宏观量子态的波函数却畅通无阻，没有半点扰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地球上没有秒秒？还是这个地球上的秒秒也离开了人世？

第二个想法让吴聊大嚇，冷汗淋漓，二尖瓣膜戳进了心窝。波函数迅速向外弥散到了整个可观测宇宙，当然还是没有秒秒；再弥，138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个可观测宇宙距离外，还是没有；再弥，绵绵不绝的宇宙，吴聊弥，弥，再弥弥弥，所有宇宙都畅通无阻，没有一点扰动，这一整个无限宇宙中都没有秒秒？

在震古烁今的极超巨大震撼中，吴聊决定先到CD市看看再说，于是我们就在雨霖巷的垃圾桶后看到了刚刚隧穿过来，正慢慢站起来，担心被人看见的冒牌地球总统吴聊，鼻子上罩着一个白色的实验室口罩，走到街角排队等着吃面。这个地方离医院不远，他早就想在这个面馆撮一顿了。

安全套店的小姑娘，不，应该说香烟店的小姑娘，因为店里摆的香烟比安全套多，嗯，还是安全套店的小姑娘吧，因为即将到来的对话和安全套有关。小姑娘面庞清秀，好奇地望着吴聊，病毒大流行已过去这多年了，这个人还戴着口罩，有些搞笑，也不知是不是有病。

吴聊向她赫然一笑，想着自己戴了口罩，笑也看不到，便悻悻然不笑了。

“大哥，照顾一下生意呗？”小姑娘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笑意，眼角的细微上翘暴露了他。

“照顾什么，安全套？”吴聊有些坏坏地笑，小姑娘45度像被挖了一锄的鼻孔却开始让他恶心起来，哎，要是见到这个地球上的秒秒，也是45度角的鼻孔，会不会也恶心呢？

“嗯，大哥，这安全套可好了，双面颗粒，高科技产品，克服了以前那种内颗粒戴不稳，或久了容易出血的毛病，管保您和太太都满意。”

“呃，可我没太太啊。”吴聊随口说，心里在想，还出血，这安全套还是绞肉机呢。

“女朋友也可以的。”

“我也没女朋友。”

“啊，那你找一个呗。”小姑娘似乎不卖出一单绝不善罢甘休。

“找不到的。”

“为什么呀？你这么高高大大，玉树临风的。”小姑娘的马屁拍得如沐春风，为了卖盒安全套，拼得也是够可以的了。

“哎，生殖隔离嘛。”

“大哥你可真逗，人哪有生殖隔离啊？”

吴聊伸出自己的右手，“你估摸一下，生个baby该长几根手指头？”

“哇——”小姑娘先是一脸震惊，随即满脸敬畏，悄声问道，“您是地球总统吗？”

吴聊一惊，打了一个饱嗝，赶紧把手缩回来放进了裤兜，“噢，不是。”

“您别骗我啦！”小姑娘悄声说，“虽然我涉世未深，但谁都知道，这个星球上只有地球总统是五根手指头，看看——”小姑娘伸出自己的手，“我们都六根呢。”

“真的不是，”吴聊可不想在这里暴露身份，美丽金国总统兼地球总统悄悄跑到亚谢尔国来了，不定引发多大的外交纠纷呢，“我基因突变了。”

“噢，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相信了。”

“合影？没问题，来吧。”

小姑娘摇摇头，递了一盒安全套给他，吴聊只好买了下来。小姑娘用六根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甜甜地笑了，像一头小母熊刚刚舔着熊掌，心满意足地从蜂箱边转悠出来，悄声说，“谢谢总统大哥。”

吴聊郁闷得不行，想着穿走算了，但很久没吃过这家的面了，又有点不甘心。12点的时候，他排到了拐角，12点半的时候，他终于买到了一碗苍蝇面，端着碗顺墙根儿往前走。一排人整整齐齐坐在墙脚的小塑料凳上，面碗放在大塑料凳上，一溜脑袋整齐地趴在碗上，吃得呼哧呼哧的；另一排人则站在他们面前，端着面，等他们吃完后好坐下来吃。一些等不及的，就蹲在马路街沿上开始吃起来了。

吴聊一直走到凳列的尾端，才发现有个凳子前没人守候。吃面的是位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的姑娘，凳子前躺着一个限量版的新款LV，正中间缝着个大大的铭牌，上面写着一行亮瞎宇宙眼的大字：“老娘还有20个包也是LV！”

姑娘已吃了一半，不时抬起头来，看有没有人注意她的包，好随时搭话。看到吴聊在看，就冲着吴聊嫣然一笑。

“呃，2029年限量版，全世界只有9个。”如她所愿，吴聊挑起了她正热切等着挑起的话题。

“另一块铭牌上不是写着吗？”

“知道，不过自己知道是一码事儿，别人说出来又是一码事儿了。”

“理解，你要吃快一点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关于这包的另一个秘密。”

“真的呀？我已经吃完了。”姑娘说着就端着碗站了起来，“您坐，慢慢说。”

吴聊把碗放在塑料凳上，坐了下去，姑娘站到他刚才站的位置上，端着吃了一半的面，等他讲包的秘密。

吴聊伸出手，刚想摘下口罩，却猛然醒悟，这样要出大问题的，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您讲啊。”姑娘催他。

“呃，知道一个叫无限LV的理论吗？”

姑娘摇摇头，脸上困惑得像刚从睡梦里醒来的二哈。

“这是个宇宙公理，宇宙高级智慧文明路人皆知。”

姑娘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二哈像是没搞明白自己怎么醒了，干脆又回去继续睡了。

“这个公理说，宇宙是无限的，而可观测宇宙的粒子总数是有限的，粒子的排列组合也是有限的，所以在无限的宇宙中，必然存在和你的星球完全相同的星球，和你完全相同的人，有着和你的LV完全相同的包。”

姑娘的困惑已经找不到脸放了，弥散到了周围的空气中，隐隐有些发亮，像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神圣光晕，一大波愚昧教信徒正光速赶来，二哈在梦里已经流起酣口水了。

“然后呢？”姑娘问。

“由于宇宙是无限的，这样的星球就必定有无限多个，哪怕LV只限量一个，它在宇宙中其实也是有无限多个的。”

“去你妈的！”姑娘骂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吴聊嗖一声就隧穿到了旁边，姑娘的半碗面泼在了墙上，汤汤水水四散射去，溅了几位正埋头吃面的大哥大姐一身。大哥大姐们杀气腾腾跳了起来，扭住姑娘就是一顿胖揍，怒骂声，哭叫声此起彼伏，混乱中LV包的铭牌也扯掉下来，落到了街边的水篦子上，不知被谁给一脚踢了下去。

吴聊躲到旁边，拍了拍手，嘀咕了一句，“可惜我的面了。”

一只手伸过来，揪住他的胳膊，一个姑娘大喊：“晶晶快来，抓住他了。”

有20个LV那姑娘披头散发冲了过来，边冲边骂，嘴里像塞进了一个万人小区的化粪池，然后被人点了一个鞭炮扔进去。

抓住吴聊那姑娘一把扭过吴聊，立刻大吃一惊，隧穿的时候吴聊的口罩又回白大褂里了，这时候露出真容，周围人连声惊呼：“总统！是地球总统！”

吴聊刚想隧穿而走，电光火石间硬生生刹住了波函数，不能这样穿走！必须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才行，不然就要引发轩然大波了，核大战都有可能，毕竟美丽金国和亚谢尔国向来不合，一直剑拔弩张的。这个想法的逻辑其实大有问题，不过慌乱中也不能对地球歪总统叽叽歪歪要求那么多不是？何况吴聊这时还没有智力大飞跃，好吧，其实他的智力从来就没飞跃过，只是一直在蠕爬，爬了两亿多年，好歹爬到了宇宙的巅峰。

吴聊手上一使劲，挣脱那姑娘，没命地跑了起来。

一些人回过神来，开始追赶吴聊，边追边喊：“总统先生，不要跑，我们爱你，一起合个影吧！”

另一些人则喊：“靠，地球总统，真的还是假的？逮住看看！”也追了上去，大街上一阵混乱。

吴聊在街上一路狂奔，逢人过人，遇栏跨栏，转过两个拐角，发现一个卖内衣的小摊，顺便扯了一个胸罩遮住自己的脸，见旁边有一个大门，像是酒店，冷冷清清，便冲了进去，直接闯进左边一道黑漆漆的门里，准备在里面隧穿走人，免得惊世骇俗。

门里是一道黑色大理石屏风，他转了过去，立刻震惊得目瞪口呆，里面是一个泡澡的大池子，环肥燕瘦坐立躺卧着几十个女人，看他冲进来，立刻惊鸿一片，捂胸的捂胸，下蹲的下蹲，还有的干脆尖叫着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在万众瞩目之下，吴聊不得不强行隧穿了！

回到三角宫不到十分钟，亚谢尔国的抗议书就来了，美丽金国总统兼地球总统，未受邀请擅入亚谢尔国，滋扰市民，要求三角宫督促他不要再躲藏了，马上在CD市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吴聊马上在三角宫办公室发表了一个电视讲话，称亚谢尔国的抗议纯属毁谤，他一直在办公室享受肉淇淋，哪都没去！

吴聊不甘心，再次隧穿去了CD市，这次是直接去了医院，但所有人都说，医院从来就没有时秒这个人。吴聊又隧穿去了其它地球，没有一个地球有过秒秒的存在。而在这些地球，所有吴聊却都活得风生水起，有的在打工，有的在读博，有的还单着，有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秒秒在这个宇宙中凭空消失了？或者说，无限宇宙中就从来没有过秒秒的存在？这很不科学啊，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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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宇宙简史：很久没死过的人1

01-2、宇宙简史：很久没死过的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