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阿娇
01
长公主府的人都知道公主最偏爱阿娇。
阿娇长得好,性子也好。长公主疼惜她,收她做了义女,请了名师给她启蒙识字,教她女子八雅与舞乐。
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善诗者韵至心声,善酒者情逢知己,善茶者陶冶情操,善花者品性怡然,善舞者——却可娱贵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娇的身段也开始抽条,曾经有些圆润的脸庞也瘦了下去,显出一股子明艳的美。像是一朵待人采撷的娇花。
阿娇十六岁那年,皇帝来了公主府,长公主命阿娇献舞。
当今圣上三十而立,后宫却没有一个存活的皇子。
阿娇知道,长公主的女儿不需要跳舞娱人,那是折辱,但她只是一枚棋子。
她恭顺地应是,长公主挥挥手,侍女在地上摆上一张美人图,她赤脚站在方寸的美人图上起舞,舞动间脚腕上银铃清脆作响,举手投足显尽了好身段。
皇帝将展开的折扇合拢在掌心,将阿娇带回了宫。
阿娇甫一入宫,便被封了三品昭仪,入主朝阳殿。
“你还是个孩子呢,该任性些的。”
“你这样乖,总让朕心疼。”
他也会在床第之间逼她哭泣,逼她唤他二哥哥。
朝阳殿冬有烧不尽的银骨碳,夏有满屋的冰。
皇帝政务繁忙,得空时,她会在太液池为他起舞,而他会静静地看着她,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但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他把风雨阻隔在了朝阳殿外。
没过多久阿娇怀孕了,皇帝高兴极了,天天召太医问诊。皇帝的私库都快被他自己搬空了,一箱一箱的好东西送进了朝阳殿。
她前十六年从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但她知道,这些都是手心里的沙,终归是要流走的。
陌生的宫婢把一张纸条和一只簪子送到了阿娇手上。
纸条展开来只有一个“玉”字,簪子是空心的。
阿娇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皇帝用他的大手摸着阿娇苍白带泪的脸,脸上的表情阿娇却再也看不懂,他说怜她丧子,他捧她坐上了皇后的位子。
一个留不住的孩子换一个皇后的位子。多好的买卖。
可阿娇的心快疼死了。
阿娇搬进了椒房殿。
皇帝从此以后只在每月十五例行来椒房殿看看她。
椒房殿的日子如流水,阿娇贵为皇后却依旧是一副好脾气。
皇帝来看她时多了些沉默,他有时会问阿娇一句阿娇到底爱不爱他。阿娇为他斟上茶水,点了点头。
皇帝将茶盏在指尖把玩,然后一饮而尽。
椒房殿种的桂花开时,皇帝的身体开始急转直下。
他早朝的时间越来越短,召唤太医的次数越来越多。阿娇想见他,想看看她,可她经常见不到。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三万下丧钟响彻了整个京畿。
阿娇自请去守了皇陵,这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隆冬,她没了爹娘。她的爹爹为一个罪臣讲话,触怒了圣颜,她家满门抄斩,只有她被“玉公子”救下。
太后母家的玉公子京畿何人不称赞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最是温润不过了。他为她葬了爹娘,将她送进了公主府。
她从未能摆脱命运的阴影。
04
京畿的动乱被很快平息。
谁也不曾料想到这只是皇帝操纵下的一场戏,很快皇帝“死而复生”,借着发丧京畿戒严将这段时间作乱的牛鬼蛇生一网打尽。
太后的母家势力受到重创,从皇帝八岁登基就垂帘听政,大权在握的太后终于退居幕后,闭宫不出。
阿娇在皇陵里听见这个消息,手里的茶杯碎在了地上。
宫人们看着这个差点成了太后的年轻女人又哭又笑,仿佛是疯了。
朝堂又重新运作,走向正轨,皇帝像是忘了他在皇陵的皇后,不废后也不接回来。
阿娇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体面。
她终究还是回到了那座禁宫,在他真的驾崩了的时候。当年的毒还是对他有所影响的,他是如此短命,阿娇宁肯此生再也等不到回来的机会,也想让他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但她是最没资格说这样的话的人。
他怕她在她走后真的没人庇佑了,他怕过继年长的孩子会不跟她亲近。他给她最后的温柔。
不再年轻的阿娇成了太后,她抱着年幼的小皇帝坐上了至高的龙椅。
再后来,她成了太皇太后。
可阿娇再也没笑过。
文/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