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哥
大堂哥
刘述涛
大堂哥同我的四叔,我的母亲属于同一年,都是1935年生人。1935年,中央红军正从江西迈上长征的二万五千里征途,开启了强渡乌江,占领遵义,四渡赤水的战争。而我的大堂哥,此时正在襁褓之中露出笑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我爷爷名下的长房长孙,又是我们孙辈中的老大,他才会像这个家中的宝贝一样,受到我爷爷奶奶的宠爱,并拥有了“宝贝”这样的一个小名。
从此,大堂哥在我们爷爷名下的大家族中,就很少有人喊他的大名“述汉”,而都是用“宝贝”这两个字来称呼他。比他大的,直接喊“宝贝,”比他小的就会加上“宝贝哥”、“宝贝舅舅”、“ 宝贝老表”等等。虽喊的是“宝贝”,大堂哥却从来没有显现出属于宝贝的骄宠,而是更多作为老大的责任与担当。
老话讲,有就老大戳,冇就老大饿。作为家中的老大,家又不是富裕之家,自然吃的苦,要付出的很多很多。也正是经历过成长当中的各种苦难,我这位大堂哥在我们家族当中一直最受尊敬,他也是我们大家族中共同的医生,所有的家里人看病就医都是找他。
那时候,大党哥已经从福州的部队里转业到了县人民医院的门诊部。大堂哥1955年读的药科学校,一毕业就分到了乐平人民医院工作,工作还没有一年,就应征入伍到了福州军区空军雷达部队卫生队服役。那天,我大哥还说起大堂哥那一年,穿着军装,挎着一把手枪回家时的场景,整条四里街都沸腾起来了,都说我家大堂哥当了多大的官,都能挎把手枪回家。那年月的军装又帅气,是大檐帽配圆形的“八一”红五星帽徽,腰上扎根武装带,再加上肩章、领章。本身我大堂哥长得就帅气,这能不让整条街的人都跑来看他的风彩?
我大堂哥后来说起当年当兵的事,都会叹息一声。看来他还是有些后悔转业回到了遂川,他有时候说,要是不回遂川,以他在1960年就已经是副连级,1965年就已经是行政二十级。同他同一时期后来留在部队的那批人,早已经是大校,军师长级别。可人的命运,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就如大堂哥自己说的,要是不回来,这个家又怎么办?那年月,我大伯一家也是很难,家中孩子又多,劳动力却只有我大伯一人。像人说的,要缴几个书包都缴不起。我大堂姐现在仍会说起在那一年,她要读书,家里拿不出钱,她给我大堂哥写信,大堂哥鼓励她一定要读书,不要想钱的事,钱,他这位大哥会给她。大堂哥在信封里寄了十五块钱给大堂姐。这十五块钱给予大堂姐希望,也让大堂姐有了勇气和信心把书读下去。后来,大堂姐分到了省城的客车厂,她也像大堂哥缴自己读书一样,把接力棒接过去,在自己参加工作之后,主动为二弟的学习承担起应尽的义务。后来,大堂哥三兄弟都读到中专,这在当时的家庭当中,是很少的。
在七十年代中期,能建起一栋六间房间一间厅的房子,那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那自然也是大堂哥的主要功劳,大堂哥转业有一笔转业费,他将钱给了大伯母,让大伯母去建房子,解决一家的住房困难。
大堂哥还常会说起他去湖南常德征兵认识大堂嫂的事情。
那一年,大堂哥到湖南常德、怀化征兵,有人见他又威武又帅气,就问他,有没有堂客。他开始一听,还以为是问他部队有没有坦克,就说有、有。那个人就说,你有,我就不同你介绍了。后来才知听岔了,那个人就把当时在医院上班的堂嫂介绍给了大堂哥。大堂哥一见钟情,牵上堂嫂的手,就一直没有放下。从此,风里来,雨里去,他同大堂嫂的感情都好得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大堂哥从部队转业后,成了县人民医院门诊部的一名医生,他是全县人民的医生,也是我们大家族中的医生。我们大家族中,不管是谁生病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他。尤其是我的爷爷奶奶,要不是大堂哥的精心照料,一定不会有那么长的寿命。
那时候,我大堂哥还没有退休,也没有搬回四里街来住,但每个星期,他都会回来一次。一回来,就在爷爷的房间里打扫卫生,同爷爷聊天,帮爷爷剪手指甲,剪脚趾甲。我爷爷的眼睛做白内障手术,也都是大堂哥陪在左右,他就像爷爷的保健医生一样。爷爷一生病,难受,嘴里就喊,宝贝,你帮我把宝贝叫回来啦。大堂哥一知道,立马就会骑着自行车,赶回来给爷爷打吊针,扎针炙。
对待爷爷名下的所有家人也是一样,大堂哥从来都是耐心十足,最多嘴巴里说,这下痛,这下苦,你又不肯听我的。我要你戒烟少恰点酒,你又不肯听。尤其是我父亲,本身就有哮喘,咳嗽起来不会停。到了县人民医院找大堂哥,大堂哥总是一边说我父亲不听他的,烟酒不肯少。我父亲却是一边听,一边说,唉呀,学到了你说怎么办?大堂哥有时就发火,怎么办,怎么办,下回别来找我。可不找他又找谁?到了下回,找到大堂哥,大堂哥又总是第一时间就帮着治,而且是怎么省钱怎么来。
我现在仍清楚的记得,在我读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又呕又泄,不知上了多少回的厕所。我母亲说我这是天干地漏,是要出人命。我母亲背起我就往医院奔,到了县医院号都不挂,直接就奔大堂哥的诊室。大堂哥见怪不怪,用听诊器给我一听,又一问,马上开药吊针。天晚了,大堂哥又让堂嫂端来水端来饭。那时候,堂嫂也在县医院做医师。
大堂哥退了休后,回到四里街上住,好多人都想同他全伙开诊所赚钱,可大堂哥说,何必啦,多赚这几个钱干什么?大堂哥在家里种花,养鸽子,可却不断有人上门来找他看病。尤其是四里街上的一些人,一见他就说,宝贝老表,你帮我看一下啦,积德样啦。大堂哥只能是拿起听诊器,该看就看,谁让他是医生,又曾是县医院门诊部的主任呢?
有一年,大堂哥家建新房子,他都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也仍在挑砖忙着建房子所需要的一切物料。有人说,你都老了,这么发奋干什么。大堂哥就笑笑说,要么住呢?自己要住就得挑,哪还能指望别个?其实是大堂哥为了省钱,恰得苦。有一天,他正在挑砖,就有人就带着一位哭叫得很厉害的孩子到他的面前说,宝贝老表,你帮我看一下,他叫咯叫绝。我大哥只用手按了一下这孩子的肚皮就马上说,快送医院做手术,阑尾炎穿孔了。送到医院还真的是阑尾炎穿孔。
我有一回嘴巴脱臼一样,痛得我要死,还张开了嘴边就咧不回。到我大堂哥那里,他拿出针来扎几针就好了。我有一回腰痛,大堂哥知道,马上说,别去医院了,医院贵得要死,我帮你扎几回就好了。那时期,大堂哥也认为现在好多医生不讲医德,只知道赚钱。
在大堂哥家的新房子建起来,大堂哥种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谁去了,都说你真的会种花,花怎么种得这么好。我也想种花,就到大堂哥那里要花,他就会同我讲花经,说要善待花,那也是一条生命。大堂哥有时候还会主动打电话给我,说来拿些花去。可惜,我到了吉安之后,就很少去大堂哥那里坐了。到现在,我仍认为大堂哥待我很好,他总认为我是一位作家,应该像他这样,多为家族做一些事。他曾为了家族修谱主动向前,做出了很大贡献。而我却总是认为,家族这种组织,在解放前,老百姓无着无落,为了抱团取暖,自然希望家族的力量站出来保护自己。而现在是新时代,自然家族的力量相对于一个法律健全的国家来说,小了许多。可大堂哥却认为,一个家族,还是要有人站出来多承担一些,多把人聚在一起。唯有一个家族的兴旺发达,才能够影响一代又一代人继续往前走。
今年的五月一日,是劳动节,大堂哥选择这样的日子离开,就是认为大家都有时间来送他一程,大堂哥应该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在走的前一个晚上,他还打电话给他小时候的玩伴同学冯桥昭,大堂哥同他说,你再不来,就见不到我了。冯桥昭看着久病在床的大堂哥,说起了他们小时候撒尿和泥,一起掏鸟窝,一起挖番薯的那些事,两个快九十岁的人抱头痛哭。快到清晨五点钟的时候,大堂哥平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在微信中写道:从此,人世间少了一个好医者,阴间里多了一位仁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