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清供
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不爱石头的,有山就有石,石和人的生活密切相关,但中国人对石的爱在世界上又是非常独特的。
中国人有玩石的传统。唐人已爱石成癖,白居易爱太湖石,『待之如宾友,亲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此风至宋尤盛。曾畿说:『闲居百封书,总为一片石。』一片石几乎使他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米芾爱石出了名,自嘲道:『癖在泉石终难医。』他在涟水做官时,藏在书屋玩石不出,按察使杨次公去见他,劝他不能以石废事,米连取数石,一石比一石妙,玲珑可爱,在杨面前翻来翻去,并说:『这样的石头,我怎能不爱。』杨最后实在忍受不住,说:『非独公爱,我亦爱也。』从米手上夺一石,上车去也。
东坡的『小有洞天』石,堪为天下名石。他做了个香木底座置放之,座中藏香炉,正对着岩岫的孔穴间,每焚香,香烟由石穴中穿出,产生出烟云满岫的感觉。后来这块太湖石到了黄山谷家,山谷后人将它和山谷授官文书告身同置一箧中,石头也成了供奉的宝物。
东坡说:『园无石不秀,斋无石不雅。』石和中国人的艺术生活有密切的联系:一片顽石,成为几案上的清供;叠石成山,成为园林营造的基础;盆景是园林艺术的扩大化,也与石密切相关。
中国人爱石,赏它,玩它,品味它,将石当作朋友,甚至当作自我生命的象征,以石来安慰心灵,并通过石头来看宇宙人生的大道理。品石,不光是对石的欣赏,所看重的也不全在其审美价值或者实用价值,很多人是通过石来玩味生命,从中寻找生命智慧的启发。
有一句流传久远的赏石名言叫作『千秋如对』——石者,永恒之物也,而人只有须臾之身,以须臾之身独对永恒之石,油然产生对自我生命的怜惜。石顽然不动,无声无臭,而人则每被困境所缠绕,观此石,时而起生命理想的驰骛。
石兴人哀怜之叹息,也能振刷人的精神,明末松江艺术家莫是龙说:『忽寻苍翠深,巉巉立孤石。借尔白玉姿,对此青霞客。』石有『白玉姿』,人是『青霞客』,是枕流漱石之人,是林下沧浪之士。以此青霞缘,独『对』白玉姿,人与石相与缱绻,自有无边的浪漫。
前人品石,或将其概括为瘦、漏、透、皱,或以清、丑、顽、拙评之,或谓之苍、雄、秀、深,等等,这里说的都不是作为物质的石,石头被人的温情拥抱。一块顽石,深动人的幽情。
中国人玩石,与其说是品石,倒不如说是品人,通过石来品味人生,品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