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春日野菜小清欢
暮春早晨，吃完早餐便和老石头一起出门向田野走去。
以前老石头下井，工作也忙，大多数时候，都是我独自一人走向田野。在田野里游荡、赏花看草、拍照，或者挖野菜，要么坐在田埂上读一会儿诗，有时候也呆坐着，看天，或者看远处。不理解的人，看我像个傻子吧。但我也时常乐得做个傻子。
现在，他终于不再下井，并且主动从部门主管退居幕后，于是也终于能够陪我一起去逛田野。在别人眼里，他无疑也是个傻子吧，但我们都喜欢当傻子。傻子的快乐通常比聪明人多一些吧。
雨过天晴了，白云和乌云换了岗，漫天闲逛着。天空露出发白的蓝，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将要5月了，空气还是冰冷，田野却已经醒过来了。那几棵长得歪歪扭扭，活得贫穷又顽强的树，也吐露出一串串榆钱，变得貌似富有了些。
从树下经过时，老石头说起小时候婆婆捋了榆钱做蒸馍的事情来。那时候穷苦，饭食没什么油水，但凡能够吃上一两顿与平日不一样的饭菜，对孩子们来说，都像是过年一样。
而我却没有这样的经历，相对来说，我们家的情况要好一些，因为我父亲是工人。从前不觉得父亲有多伟大或者有多大的功劳，人到中年，才渐渐体悟到，当年老实巴交的父亲，做出了多么英明的选择。他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个城镇户口，还有比同村孩子们高一点的起点，和比较优越的生活。
那片荒芜了很久的旷野，被推土机翻整成了一块一块的方格地，红色的沙壤裸露着，幸亏因雨水的浇筑，沙子们安安稳稳地抱在一团，保持着安定的状态，倘若晒几天太阳，再刮一场风呢？
也不知是谁干的，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之这么多年来，这片旷野上，总会出现各种半途而废的“项目”，大多都是头一年轰轰烈烈地搞起，第二年便被悄无声息地遗忘或者废弃。据说，都是为了套国家的钱。说起那些套国家钱的人，人们都会既羡慕又酸溜溜地说一句：人家有本事套么……
是啊，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而国家也似乎喜欢这样的聪明人，也似乎喜欢被套，这是为什么呢？活了四十多年，我还是不明白。
穿过那片裸体红沙地，又穿过一片野蒿发芽的荒地，我们来到了麦田。麦苗儿已经有一扎高了，被雨水冲洗得绿油油清爽爽的，煞是喜人，胡麻也已发芽，碧玉般的小叶片在风中摇摇摆摆，早种的豌豆快要抽蔓儿了，而在南方，它们的亲戚们都成熟了吧！同在一片蓝天下，却是有如此不同的境遇，有时候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水渠边上冰草丛种的苦苦菜，我们并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走过一片荒地时，出现了更多、生命力更强的苦苦菜，老石头弯腰去挖，我却依然向前走着。我知道，有一片又松又软的地里，苦苦菜长得又精神又干净，我要去那儿挖。
从第一缕春风拂过大地起，我就一遍一遍来到这片田野。一些早醒的苦苦菜，刚刚将小脑袋探出地面，在春天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就被我看到了。那时候，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枚苦菜芽儿，哪怕长得不那么中看，也是很稀罕，宝贝似的掐了回去。而现在，面前这么多苦苦菜，我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向心中理想的那片走去。
青春期的早恋何尝不是这样呢？孩子们第二性征刚刚发育，懵懵懂懂步入春天，恍恍惚惚情窦初开，对某个男孩或者女孩产生了好感，便以为他或者她是世上最好的那个。于是，心心念念地想要跟他在一起，从此白首不相离。殊不知，随着春风更加汹涌，随着考入大学，步入更加广阔的天地，会发现更美更动人的春天竟然在远方，而那时，很多孩子因为贪恋最初遇见的那一小撮春天，而未能抵达和见识更加广阔明媚的春天，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啊。
在儿子初中时，我曾经带着他来挖苦苦菜。他站在地边上，看着依然满目荒凉的田野问我：妈妈，哪儿有苦苦菜啊？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却能看见呢？我告诉他，只要俯下身子，仔细看就能看到苦苦菜。他照我说的做了，果真发现，看上去一片空白的田地里，真的有一片一片的苦苦菜……其实，学习和写作也一样，需要俯下身子耐着性子慢慢学慢慢写，不能急功近利，不能拔苗助长，不能急于求成。只是那时可能因为儿子并没有出现早恋问题，所以我没联想到早恋这一点吧！
我来到心仪的那块地，但见地被修整得非常干净，看不见石块和烂包谷叶子，下过雨的土壤松软而肥沃，苦苦菜长得竟比别处的更加鲜嫩更加好看。我突然想到连植物都尚且喜欢生长在松软肥沃而又侍弄得干净的土壤里，何况是孩子们呢！怪不得那些出生于和睦温馨的家庭，自小享受着父母宽容随和的关爱的孩子，大多个性洒脱又乐观向上，不会出现情绪和心理问题。而那些家庭不和睦，父母严苛唠叨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到了青春期就出现各种问题。
将这个想法告诉老石头，他笑着说我走火入魔了，挖苦苦菜都能想到家庭教育。可不是吗？最近被好几位家长求助关于孩子学习动力不足，爱玩手机，早恋等问题，我都感到有点焦虑了，所以每天争分夺秒学习呢，看到什么都能联想到家庭教育，也不奇怪吧。
说到关于苦苦菜的联想，我还有很多，比如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一点也能在苦苦菜身上得到验证。你看那些生在野蓟丛中的苦苦菜，会长得越来越像野蓟，菜叶边缘上生出毛茸茸的锯齿来；而那些生在干硬石块地里的苦苦菜，则是一副粗糙倔强的样子，看上去既不青翠也不鲜嫩，挖都不好挖。
每一棵苦苦菜，都有一群穷亲戚。如果你发现了一棵，那么蹲下身子，顺着它的周围仔细看，便会发现更多的。它们是群居的植物，通常搭帮结伙地生长在一起。
也曾为苦苦菜写过几首诗：
味苦、性凉，开黄色小花
不但可充饥，且能医病
三月，第一缕春风拂过北方大地
她们便踮起脚尖，舞芭蕾
这命苦的植物，有许多好听的乳名
——婆婆丁、金簪草、黄花地丁、鹁鸪英
但我们都喜欢叫它苦苦菜。就像
小时候奶奶总喊我：疯丫头
所以说，以前苦苦菜是穷人的最好下饭菜。每当春夏时节，挖些苦苦菜回去，凉拌或者做浆水，都是很好的。现在，它们也成了富人桌上的美味佳肴，不但能够刮除富人肚腹里多余的油脂，还能清除他们被功名利禄点燃的心火。
而对于我们来说，挖苦苦菜，不仅仅是为了能够品尝到春天的野味，更是为了来到田野，呼吸纯净的新鲜空气，放松平日里绷紧的神经，体验一把悠闲自得的农家生活，享受双脚踩踏在松软土壤里的那种踏实和惬意之感。
话说大自然才是最好的课堂啊，经常投入大自然的怀抱，经常在田野里行走，经常躬身于土壤和仰望星空，你会变得越来越纯朴，越来越谦逊，越来越开阔和豁达。而那些焦虑、抑郁、狂躁不安、夜不能寐的城市病也会慢慢远离。
这些都是春天和田野赐予我们的小清欢啊。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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