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二十篇: 大宋山河之神宗求治( 二)流民入京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二十篇: 

大宋山河

第四章 神宗求治

 二

流民入京
 
外扰方解,内患又逼上眉睫。河北旱荒,二麦不收,饥民流离四方,有些人便到了京城,先是三五成群在大相国寺一带乞讨,渐渐移向御街留宿, 两廊坐卧人以数百计。
开封府拟在外城设粥棚赈饥,报到三司署衙。新任三司使唐介,御史出身,不以钱谷事为意,以为赈灾冗繁之事,让司官报到政事堂了事。
张方平、赵抃新升任执政,见流民进京惊怪起来,拟作三项处置:加派禁军,维护京城治安;督责州县速来遣返流民还乡;增兵河北路,以防民变。请首相曾公亮签署,移文枢密院。曾公亮道:“赈灾仁政也,历年都有,何必派兵?”方平道:“有备而无患,万一扰乱京城,其罪不小。”公亮只好听从。
文彦博自升之、韩绛到任,告病在家。升之看了宰相移文,商于韩绛, 韩绛道:“赈灾常事,万勿惊扰百姓。”二人请对延和殿,向神宗呈上中书公事。
神宗惊道:“饥民居然流入京城来了?” 韩绛道:“饥民往时也有,今岁为多。盖因河北灾民,须使其返乡,以不误耕种,下季好有收获。”神宗道:“三司不作处置,把开封府呈文转到中书,中书转给枢密院以增防卫。当务之急赈饥也,一日不食可乎?”因诏知制诰吴充,入延和殿拟旨:一曰,开仓放赈,按户籍赈济灾民;二曰,出内藏钱米助开封府赈饥及灾民返乡之资;三曰,精壮男丁,按户籍回州县应募为厢兵;四曰,派大臣到河北安抚灾民。
陈升之道:“臣请命去河北。” 神宗首肯。韩绛道:“文太尉告病,陈大人不宜远行。臣是河北人,当年商胡决口曾去河北多日,这次还是臣去为便。”神宗道:“也好。但须一人协同,司马光如何?” 韩绛道:“司马光治史,难以抽身。”目视吴充道:“若能与吴大人同行,河北之事偕矣!” 当下便议定,以韩绛为河北宣抚使,吴充为副使,赴河北赈济灾荒。
升之等请退。神宗道:“朕欲到御街,察看灾民情形。”
升之道:“仁圣之君,臣等愿意随驾,但须请太皇太后懿旨。” 神宗命内都知石得一入禀太皇太后。须臾,石得一复命。传谕:皇帝亲临御街,抚慰入京流民。不带禁军,不净街,不摆仪仗,只由枢密大臣陈升之、韩绛等扈从。神宗皇帝穿常服,步出后宫,在延和殿遇到邵亢,他惊惶失措地拦驾,扑地跪倒,苦苦谏阻,极言河北民负气尚勇,多黠少文,万万不可接近。神宗也不理会。至大庆殿前,遇到赵抃、司马光、吕诲三人,坚请驾转延和殿,诏大臣议计,按制起驾,神宗对他们道:“公等常述圣人语:民惟邦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朕依圣人之言行事,有何不可?”
赵抃、吕诲迎上前去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万乘之君?人 主当以天下社稷为重!”
神宗冷冷地说道:“不见百姓怎能以天下为重,朕奉太皇太后懿旨,二公勿再多言!”张方平默默地在政事堂屏外瞭望。此时,石得一与皇城司官员已经部署停当,神宗皇帝更不旁顾,步出大庆门外。两辆双驾朱轮,神宗所坐一辆由韩绛参乘;陈升之和吴充坐一辆,径直出宣德门南去。
汴京御街,自宣德门直到朱雀门,宽二百余步,两边是御廊,中间是御道,有两行黑漆栏杆。市人买卖,行人往来,皆在栏杆外,路边水沟,花木扶疏,流民就在两廊栖身。忽然有官员传谕,皇帝抚慰灾民。
街上闲人没有了,往来巡逻的禁军也撤走了,只有买卖照常开张。两廊流民,眼巴巴张望着。御道上从北面来了两辆朱轮,车围拆掉,看得清清楚楚,前边一辆车上坐了一位少年,车辕上跨坐一位大臣,车走得很安稳,在廊前停下。大臣先下车,一身旧官服,五十多岁,在车旁肃立。少年随后下车,高个头,穿了黄色衣衫,从头脸到身手,通身上下都生得端端正正,挺挺拔拔。另外一辆下来两位大臣。旁有一位侍从,一员武官,其他从人略远一点站着。武官的神态很和善,抱拳为礼,向两廊流民环顾一番,清清朗朗地说道:“官家和使相来看望各位父老兄弟。”
宋代,民间对皇帝俗称官家,对枢密使称太尉或使相,既是尊称,又表亲近。
两廊灾民立刻活动起来,不论横躺竖卧,倚的坐的,一涌而起,扶着栏杆,探着身子,只是出神地看,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帝向灾民招手,慢慢地往前走,走完了半条街,又折回来,让人将栏门打开,直到一处廊下。靠廊站立一位老者,穿一件破蓝衫,腰里系一条打了几个结的破带子,两只破烂鞋子,用麻绳系在脚上,右肩上一个破旧得不辨颜色的褡裢,装了几只芋头、红薯之类,皇帝都没有见过的,也不知道有何用处。见他可怜,便开口问道:
“老人家高寿?” “禀官家,小民六十五。” “何处州县?” “瀛洲河间诗经村人。”“呵,就是毛公传经之乡?”
“是,小人也教过蒙童,后来卖茶水。” “有田产吗?” “有,现在没了,借了豪户债,拿田产'平取’去了。”“卖水得几文?为什么要离乡?”
“为了逃税赋。” 老者说,豪户隐田漏赋,至多二十税一,那十九都加给平户;豪户“平取”了田却不加税额,小民田去税存,豪户有田无税,不逃便无生路。“天下有这等事?”二十岁的神宗皇帝闻所未闻,“所说可是实情?” “小人不敢欺天!”
“何不诉诸州县?” 老者无可奈何地答道:“州县与豪户一气,谁敢去诉。”韩绛接过来问:“官家赐你返乡之资,帮你经营衣食,你可愿还乡?” 老者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热土难离呀,但能活命,谁愿离开祖宗?” 这时候,安抚河北灾民的朝旨,已用黄绫朱笔书写出来,在御街两旁榜张数处。流民们活跃起来,有那识字的便高声朗读,人们听了,有哭的,有笑的,有念“阿弥陀佛”的,有喊观世音菩萨的,也有朝皇帝跪倒磕头喊万岁的。见到这般情景,侍从武官对韩绛说,该请圣驾还宫了。但神宗皇帝此时还不想回去,他从濮王府长到十二岁,又在大内长到二十岁,锦衣玉食, 从未见过百姓,有时到御街行走,观灯山、看夜市、上汴河,也都是前呼后拥,行人避得远远。如今,做了天子,从天上来到人间,与这些人问话,完全不像殿廷诏对。这些人的话,振聋发聩,哪里肯走?他轻声对韩绛道:
“寡人每说,为民、爱民,今日方见其民。正像鲁哀公说的: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安能不危亡?”神宗心潮涌动,缓步在廊下流民中行走,见一位二十多岁少年直挺挺站着,彪彪一条好汉。神宗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像按在石柱上,问道:“你也是瀛洲人?”
“不,恩州,武城。” “呵,敢是当年王则为乱之地?” “是,原名贝州,平定后改了。”“凭你体魄,也不能营求一饱吗?” “能,也不能,差役受不了。”
少年说,他家本是小康,有业田自耕自给,胥吏拿了算盘、账簿,入户评估“户等”,地产房舍鸡犬农具,凡值一文钱之物都计算在内,共值二十七贯,本应是三等户。因力壮勤耕,多种了梨枣桃杏及一些蔬菜,再加上养了一些鸡鸭羊犬,全部评价入等,提为四等户,顶四五等户派出衙前差。胥吏欺诈,打关节,送人情,出钱不起,老父悬梁自尽,妻子逃回娘家,他便跑了出来:“若非官家垂问,小人死也不露真情。”
神宗问韩绛,差役有多少?韩绛答:“衙前、里正、户长、弓手、壮 丁、人力、手力、散从多种,古之劳役相沿,孟子所谓'夺民食’者也。我朝也曾补救,但无良策,害农之甚。所以,臣前时所奏:害农之重,莫过差役之法也。”
神宗点头,复问少年:“发你返乡之资,回乡种田如何?” “胥吏逮我正急,不敢回。”“你要上山?”皇帝只是疑问,并无丝毫恶意,少年立即跪倒:“但有一线生路,谁愿落草为寇,累及祖宗?”荒年募兵是宋朝之国策,宋太祖曾说:“吾家之事,惟养兵可为百年之利,盖凶年荒岁,有叛民而无叛兵。”所以,开国以来,逢灾招募,有进无出,太祖时养兵三十七八万,太宗时增至六十六万,真宗时九十一万,仁英二代,达至一百四十万。朝廷养禁军,地方养厢军,终身为兵,充杂役而不演武,故兵虽多但不会打仗,“天下六分财物,兵耗其五”。对此,太祖当年曾说道:“以兵为营,京畿常备十四万,不出百年,天下财力殚矣!”养兵既不堪其负,兵又不能不养。
神宗心情沉重起来:如此精壮尚无生路,国家怎能不穷、不弱?要国家就要让百姓活下去,让精壮能效力。于是皇帝又对少年说道:“你当兵吧?”
少年想了一想,弄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答道:“谢官家!”咕咚,又是一个响头。
神宗对侍从武官道:“领他回府。” 神宗皇帝在御街上抚慰流民的佳话,传遍天下,你添一枝,他加一叶,越传越神了。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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