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数学家”神话与数学界的结构性性别不平等

今天读到加州理工大学数学系倪忆教授的一篇文章,介绍的是最新当选美国科学院院士的杰出女性数学家,94岁高龄的琼.伯曼。很有所感。

倪忆教授的这篇介绍,揭示了数学界结构性性别不平等的一些细节。伯曼做为“大器晚成”的代表,41岁才获得数学博士学位并正式开始研究工作。但细究一下,她其实23岁就已经获得物理学硕士学位,之后多年,包括她开始重新学习数学的时候,都要承担养育孩子的家庭职责,她真正能全力投入数学工作时,正是在孩子稍大之后。

这样的事情不是什么个案。就像作者所提到的,数学在理科各分支中大概是最要吃青春饭的。而这个问题其实是结构性的,并没有任何正经研究证实上了点年纪的数学家能力会显著下降。人们普遍存在“青年数学家”的情结或是迷思。高斯这样的大师自然是青年时就已经做出划时代成果,更加像神话一般流传的则是不但青年时代一鸣惊人,而且还不幸英年早逝的伽罗华和拉马努金。

然后数学学科最高奖项菲尔兹奖将获奖年龄上限定为40岁,等于将青春饭传统制度化,更关键的是该奖4年才颁发一次。人们虽然知道获得菲尔兹奖的女性只有一位,但主要还是为这位女性而欢呼,而不是反思这里存在的结构性问题。请问,什么样的超人,才能在履行生育和养育的繁重家庭职责的同时,还能负重冲刺,在40岁之前得个菲尔兹奖?毕竟要做出达到相关水平的数学研究,远不仅仅是头脑聪明就能搞定。我了解过事迹的著名数学家,在做出他们一生中最关键成果的时候,都是夜以继日的工作。要求40岁之前的成果才能算数,几乎等于明文将女性排除在外。

菲尔兹奖不仅是个荣誉称号这么简单,而是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数学界内部的权力分配。谁得了该奖,谁和谁的门派就在这个江湖具有了相当的话语权——该话语权就包括之后的菲尔兹奖该由谁得。这不是说菲尔兹奖的评选有什么不公正的地方,而是一项数学成果的重要性并不是能够立即严格量化和互相比较。有时候确有一项成果明显高于其他成果,但更经常好几项成果看起来不相上下。这时候既然只有一个能够获奖,背后就会出现政治运作。更无奈的是既然四年才评一次,还要求获奖者年龄低于四十,基本上是一锤子买卖,没有等下一次之说。就算下一次候选的成果都不如你四年前差一点没选上的那个,可惜你年龄过了40,那也是无缘了。

不用说,这种评选制度弊端不少,但既然已经成为一项传统,又似乎变成了数学界独一无二的什么特点,和数学家可以炫耀的身份一部分,很少有人反省这里面的问题。更谈不上反省对女性不友好的问题——女性已经因为这个规定本身被从数学界核心权力圈被排除:这是个自我加强的权力结构,从内部反思很难很难。同时,数学界尤其是理论数学界由于学科本身特点是一个高度封闭圈子,外人又很难理解和评论,只剩下欢呼叫好的份儿,根本不用提指出什么问题。

所以,这样的局面令人惋惜。女数学家伯曼,终于评上科学院院士,但已经年近百龄。而伊朗裔数学家米尔兹哈尼,即那位真的超人一样获得菲尔兹奖的唯一女性,又成了“英年早逝”的青年数学家神话一例,她在40岁时不幸丧生于妇科疾病乳腺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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