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战:七国之乱(2)釜底抽薪
刘恒继位稳定政局后不久,体现他命好的第一个环节出现了,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叫贾谊。
这个人,可以说是西汉最终能成功转型的总设计师。
贾谊英年早逝,只活了三十三年,但把他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为文帝服务中去了,活着就是为了忧国忧民。
他给文帝提了很多建议,包括“重农抑商,倡导儒家,不忍匈奴”等等一大堆。
这些建议在他得势时不停的提,失宠后依然不停地提,甭管文帝搭不搭理他,这哥们永远保质保量无怨无悔。
从经济到民生,从司法到国防,没有他不掺合的。
在这些建议中,文帝有的听了,有的没听,反正你爱听不听,我就不停嘚嘚。
在贾谊的诸多爱国策论中,有两项建议入选了大汉“金点子”工程。
成为了解决军功集团势力和诸侯王势力的关键切入点。
先来说说他是咋帮文帝下手军功集团尾大不掉的问题的。
人家那招数那真叫隐蔽到你说不出话来。
文帝二年冬十月,下召:
“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干余,各守其地,以时入贡,民不劳苦,上下欢欣,靡有违德。
今列侯多居长安,邑远,吏卒给输费苦,而列侯也无由教训其民。
其令列侯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翻译下:我曾经听说,古时候诸侯国有一千多个,诸侯们各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定期朝贡,王与诸侯脸上都好看。
现在列侯们都在长安待着,不去自己的封国,每年的利润都要让吏卒们千里迢迢的给运过来,列侯们也都不好好训话自己的子民,太劳民伤财了。
现在,列侯们都回自己的封国吧,在中央任官职或我明确不让走的,也得派太子去。
啥意思呢?
该上班的还在这上班,退休或赋闲的同志们就回国去当老大,去教化自己的臣民去,你们天天在这待着劳民伤财还增大人民负担。
没动任何人的利益,相反,还摆出了高大字眼帮你省钱。
贾谊帮刘恒点出了军功集团的强悍原因:在权力中心密结的网络。
刘邦打下天下后,这帮老兄弟们得到封地谁也不愿意回去,都在长安享受大都会的繁华,自己的封地就是个输血的钱袋子。
当然,搁今天,你也不愿意离开北京。
军功集团之所以能称之为“集团”,也是因此而来。
一帮老兄弟都在长安,有的本人在任职,有的子孙在任职,有的虽然全家赋闲但后台却依然梆硬。
因为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家小子娶了你家闺女,我跟你爸是一起扛过枪的弟兄,你妈的妹妹是我们儿子的三婶。
归根到底,这帮打下革命江山的大院成员全都是一家子。
一旦战友情和联姻走到了一起,这几乎就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军队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五湖四海人进去,铁板一块走出来,我爸到现在最好的兄弟仍然是当年的战友们。
西汉这帮老同志们在万里江山万里红后,动不动就要串个门,搞个联欢,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在彼此扯淡打屁抱头痛哭中消磨时间,联络感情,谈论时事。
也因此,当吕家动了相权时,所有人才会如此义愤填膺!
一帮人遛晚串门时得那议论:听说了吗?吕家那倒霉娘们把老陈那丞相拿走让她外甥干了!
今后都是他吕家的天下了!
咱们打下来的革命江山啊!
这还能忍啊!忒拿咱不当人了!
咱们千万不能坐以待毙!
整死这王八蛋人家!
在周勃和陈平两个大佬最终政变时,可以派亲信在极短的时间里把所有能找来的人手全都聚拢起来。
所以我们能看到管印的纪通,老郦头家那吕禄的男友,管外交的刘揭如此源源不断的弹药最后向吕家倾泻。
因为都住的不远,因为都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这个集团的最关键力量,来源于老一辈的情感纽带。
老陈当丞相,老周头是太尉,我家小子当你的“西曹”,曹家那大小子是御使大夫···
这些台面上能看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
背后还有大量的擂鼓助威和建言献策以及出人出力。
这个庞大的势力所沉浸的整个网络就是一股几乎无所不在的力量。
在贾谊的这招釜底抽薪后,军功集团的后援团被打掉了。
大量的老同志们要去乡下当财主了。
没办法再一起大风起兮云飞扬的烤串搞春游串闲话了。
很多关键纽带,也因此被割裂了。
比如说,我儿子是张家女婿,我闺女是王家媳妇。
王家和张家就通过我,联系在一起了。
哪怕我家全部没有任官任职,我也是有着巨大价值的,因为王家张家因为我被联系在了一起。
我这一下乡,这俩家彼此就热乎不上了。
大量的列侯归国,中央的压力要减轻好多。
虽然说所有的权力仍然是台面上任职的那些官员的,这些官员并不会回老家。
但是这帮人的联系,由过去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盘根错节的一大坨。
变成了很多断线稀疏的一小坨。
虽然人家仍然会形成网络,但降维度了。
只要人际关系复杂的几何数量级降下来了,各个击破的难度就大幅度降低了。
更关键的是,由于大量列侯归国,从军三代们开始,军功集团的新一代们将彼此不再熟识。
这就属于把根儿断了。
军功团的势力也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枯萎!
干掉一个团伙的最好办法,就是减少他们彼此间的联系。
如果核心弄不动,至少也要把家属观众们都清场。
除了让列侯去封地外,文帝还有相辅相成的组合拳。
中央把在别的王国中的封国迁到了中央的境内。
不白折腾你,我兜底,给你的新侯国比你之前的封国还大。
文帝在用自己的吃亏,进一步的温水煮青蛙。
不仅让你去封国,还把你控制在我的辖区,省的你跟诸侯王们勾搭。
效果有多好呢?
周勃同志在长安时谁瞅他谁哆嗦,皇帝都“目送之”。
后来卸任到了封国后仅仅一年多,河东守尉路过他地盘时,周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一个小小的守尉路过,就让大干部周勃心虚成这样了。
为啥呢?
情报信息来源不及时,不准确。
他拿不准了。
当你远离了权力中心,你也就被减去了翅膀。
手法高级,但人家后面更高级。
文帝在令军功集团回老家后,终自己一朝,也没有动“相权”。
人家釜底抽薪后,大歇二十年。
人家是太太们打麻将,慢条斯理的吃一张牌,吐一张牌。
优雅!
二十多年一过,汉初的那股剑拔弩张的老干部军团,在釜底抽薪后渐渐的失去了那股谁也碰不得的戾气,也为后面景帝终结“白马之盟”铺平了道路。
关于文帝对诸侯王的出手,我们后面一块说,下面要说一下他的执政功绩了。
刘恒,他被后世谥号为汉文帝。
“文”这个谥号,是不得了的。
评功定调时,文的依据分别是:经天纬地;道德博闻;愍民惠礼。
这都是高大字眼。
他是咋“经天纬地”的呢?
总体来说,刘恒的这二十三年皇帝延续了吕后治国开的好头。
几乎无战乱,百姓有饭吃,君王无欲望。
再加上吕后的那十五年,这近四十年的时间,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华夏大地非常罕见的一段人人都有福气的岁月。
亚当斯密先生在《国富论》中,非常推崇“小政府”。
所谓“小政府”,就是政府的财政与税收应该遵循小而简单的原则。
税收不要过量,财政支出也应最小化,只承担一些安保事务与没人愿意做的公共事业就可以了。
尤其政府应该避免参与具体的经济活动,用不着你没事瞎指导。
不过哪怕亚当斯密作为西方经济学教父级别的人物,他的《国富论》指导了整个西方社会三百多年,但这种所谓的“小政府”也没出现过。
无论东西方,政府都在变得越来越臃肿,各种干预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这个没有办法,在说到秦的政治制度时,我们就说过,“大有大的难处”。
国家机构的臃肿与政治干预的力度都属于大国与强国所必须承受与面对的现状。
小政府往往只能存在于想象中。
正所谓大国就别指望会是小政府,这是个永远也绕不过去的坎。
不过历史上,有没有过小政府,大国家的时期呢?
还是有的,而且就出现在我们的古老中国。
这段“小政府”岁月,就处在我们的上一章和这一章所探讨的汉初六十年。
自此之后,“小政府的庞大国家”将永远的从中国乃至世界的历史上绝迹。(蒙古人应该算小半个)
所以朋友们,且看且珍惜。
“小政府”是现代叫法,我们的老祖宗对它有一个非常优美哲学的概括,叫做:“黄老之术”。
所谓“黄老之术”比“小政府”更加超脱,综合思想就是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政府几乎全盘从经济事务中退出,放手让社会力量去发展经济。
再精炼点,就是我们上一章中讲的“不折腾”。
刘恒继位后,能够延续吕后执政的道家无为的整体思路,这点就很难得。
老爷们哪有不爱折腾的。
而且不仅统治者不折腾,汉初的官僚制度还是历朝历代最具有简约之美的。
这套官僚制度,分为中央与地方两级。
中央是三公九卿制,三公分别是丞相,主管行政,太尉,主管军事,御史大夫,主管监察,辅助丞相来监察官僚系统。
九卿是九个方向与领域辅佐皇帝的官员以及他们的部属。
地方上采取郡、县两级制度,从中央到地方只经过郡和县两个级别,所需官员的数量也不多。
这种中央,郡,县的简单连接,给予整个社会生态带来了巨大的呼吸空间。
总体而言,汉代初期的官僚人数少,制度简单,政府没有整体干预经济的想法,所以超级省钱。
养活当时的整个官僚,每年所需的粮食不过几十万石。
哪怕按一百万石算,只用全国大约八百分之一的土地就可以养活这个官僚系统。
这是整个中国历史上政府运营成本自成一档的优秀存在。
这套体制虽然简约,但却并不简单。
中央对于局势的控制力度一点也没有弱化。
这段时间,反而是整个有汉一朝,刑事案件与社会矛盾最少的年代。
《道德经》曾经讲过这么一句话:“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最牛的水平,是下面的人仅仅知道有这么个领导。
水平差点的,是下面的人赞美夸奖这个领导。
再差点的,是所有人害怕这个领导。
最次的,是所有人都在骂这个货。
比较意外哈,“亲而誉之”并不是啥高水平。
大家可以去品一品这里面的道理。
这段时间的西汉政府,就做到了“太上”的阶段。
下面只知道上面有皇帝,有政府,但具体是个啥样,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每天都能吃饱,徭役摊牌派很少,日子过得很好。
真的很伟大。
不仅百姓的日子好,中央的日子过得也很棒,因为国库开始充盈。
在《史记》中,太史公对当年的富裕是这样深情描述的:
至今上即位数岁,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
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
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
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
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傧而不得聚会。”
太有钱了!
家家能自足,钱多的串钱的绳子都烂了,粮仓的小米都搁坏了,作为排量最大的牲口,马变得到处都是。
要知道当年刘邦上朝时,四匹纯色的马都是找不到的,萧何出门都得坐牛车。
这就是文景之治的后期,整个国家的经济状况。
就富裕成这样。
这种富足是怎么来的呢?
这就要说说汉初的税收政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