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反思:蚱蝉、蝉蜕、蝉花
现今,我们临床常用的蝉类产品主要是蝉蜕,其次是蝉花。但是在历史上却并非竞是如此。以蝉入药,始见于《神农本草经》,彼时的蝉为蚱蝉。直到南朝《名医别录》才出现蝉蜕的入药记载。北宋时期《本草图经》记载“医方多用蝉壳,亦此蝉所蜕壳也,又名枯蝉”说明这时蝉蜕逐渐成为了主流产品。苏颂还记载说别有蝉花“医工云入药最奇”。蝉花之名是始载南北朝刘宋时代《雷公炮炙论》。到了明代,《本草纲目》中将蚱蝉、蝉蜕、蝉花分别列条进行了阐述。清代《本经逢原》中则提到“今人只知用蜕而不知用蝉也”,说明此时蝉蜕已经取代了蚱蝉成为主流产品了。但蝉花在历史上使用的频率远不及蝉蜕,即便是现在也是这样。蝉的种类颇多,究竟是哪一种蝉入药呢?据历代本草的记载,这种蚱蝉即蝉科昆虫黑蚱 Cryptotympana pustulata Fabricius 。如《本草纲目》描述“夏月始鸣,大而色黑者,蚱蝉也”,《雷公炮制药性解》说“今以形极大而声极高,一鸣而无所停断者,入药最良”。
《神农本草经》中记载蚱蝉的性味功用是“味咸,寒。主小儿惊痫、夜啼,瘨病,寒热”,这一记载显然是古人的实践经验而来。南朝梁时陶弘景时代经历种种社会变迁,此时显然是经历了一次本草演变的,此时有两个鲜明的变化,首先是蚱蝉的功效有了增项,《名医别录》说“味甘,无毒。主治惊悸,妇人乳难,胞衣不出,又堕胎”,其次出现了蝉蜕的药用“主小儿痫,女人生子不出,灰服之,主久痢”。唐代苏敬《新修本草》延用了陶弘景的说法。到了北宋时期,《本草衍义》又记载说“壳治目昏翳”“治小儿出疮疹不快,甚良”。至此,蝉蜕息风止痉、明目退翳、发表透疹的功效基本定型,并一直传承至今,成为蝉蜕的主要药用功效。在清代《本草备要》中也记载蝉蜕“治中风失音”,而今也被临床使用。近代《医学衷中参西录》中又提出蝉蜕“善利小便”。而今的中药学著作中鲜见有蝉蜕催乳、催产、利小便的说法,这与陶弘景和张锡纯的说辞实不相符。另外,即便是当今的《药典》中更不记载蝉蜕有妊娠禁忌。蝉花之用,古人大多认为“功同蝉蜕”,现今也有报道说金蝉花功同冬虫夏草,可作为其替代品,临床可有效延缓慢性肾衰竭的进展速度。
动植物的药用价值主要来自实践经验的积累,这种千锤百炼得出的功效也便是真实有效的。但是,也由于古代法象药理学中“象思维”的泛化,也容易出现以所谓的理论推导而来的功效,这种演绎得出功效就未必能站得住脚。陶弘景《名医别录》记载说“女人生子不出”,缪希雍《神农本草经疏》解释说“其主妇人生子不下者,取其蜕脱之义”,后世的解读基本泛滥如此。蜕皮是许多节肢动物和爬行动物生长期间脱去旧表皮长出新表皮的现象,按照古人这种解读,可以预见所有的蜕皮均有催产的功效了?清人吴仪洛《本草从新》中称“其性善蜕,故退目翳”,这种说辞泛滥见诸于历代多种本草专著,这又不得不让人也怀疑到蝉蜕的退翳功能了。再有,张锡纯认为蝉蜕利小便的理由也是颇为牵强的,他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说“蝉之性,饮而不食,有小便无大便,故其蜕,又能利小便,而止大便也”,这种推理也未必可信。草蜻蛉在幼虫阶段是不排便的,那这种幼虫就可以止大小便了吗?没有大肠和膀胱的鸟类大小便都是通过肛门排泄,这又如何讲呢?更何况,蝉并非没有大便,只不过是蝉粪液都贮存在直肠囊里,紧急时随时都能把屎尿排出体内而已。
古人对蝉蜕退翳一说也并非没有疑问。清人陈士铎《本草新编》就记载“或问蝉蜕消翳于目中,宜乎目中之翳无不消之矣,而谓止能护目,使翳之不生,不能消已成之翳。是蝉蜕非消翳之品乎?”由此可以想见古人对此也是有质疑的。更何况汉唐之际的本草也不见蝉蜕退翳之说。流传至今的涉蝉蜕名方较为经典的方剂也有升降散、竹叶柳蒡汤、消风散、五虎追风散、止痉汤,更不见蝉蜕明目之名方。或曰,古人用之退翳是有记载的,当然有,而且很多,比如一蝉蜕与羊肝合用用来明目退翳之说颇多。但是羊肝是富含有丰富的维生素A,因此可用于防止夜盲症和视力减退,与蝉蜕并无瓜葛。现代药理学研究为动植物药用功效提供了很好的帮助,借助于现代的药理学研究发现,往往能印证古人实践积累的中药药效总结。现代研究表明蝉蜕也具有抗惊厥、镇静止痛、镇咳祛痰、平喘、解痉、抗炎、抗凝、抗过敏、抗凝血对心脑血管保护等多种“息风止痉、发热透疹、利咽止咳平喘”的作用,但是缺乏其退翳、催产、利尿的相关深入研究。象思维漫无边际的发挥联想可以开启头脑风暴,有利于启发对动植物药用功能的探索,但是这种联想是否经得起推敲,尚需实践的考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