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译文・尽心章句

尽心章句上·第一节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孟子说:“尽自己的善心,就是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就是懂得了天命。保存自己的善心,养护自己的本性,以此来对待天命。不论寿命是长是短都不改变态度,只是修身养性等待天命,这就是确立正常命运的方法。”

尽心章句上·第二节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孟子说:“没有一样不是天命(决定),顺从天命,接受的是正常的命运;因此懂天命的人不会站立在危墙下面。尽力行道而死的,是正常的命运;犯罪受刑而死的,不是正常的命运。”

尽心章句上·第三节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孟子说:“追求就能得到,放弃便会失去,这种追求有益于得到,因为所求的东西就在我自身。求索有一定的方法,能否得到却由命运安排,这种求索无益于得到,因为所求的东西是身外之物。”

尽心章句上·第四节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孟子说:“万物之情我都具备了,反身而自求诚意,快乐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努力不懈地以推己及人的恕道去行事,寻求仁的道路没有比这个更近的了。”

尽心章句上·第五节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孟子说:“做了却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习以为常却不问个所以然,终身都按着这个去做而不知道它的道理,这就是普通人。”

尽心章句上·第六节

  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孟子说:“人不可以没有羞耻心,没有羞耻心所带来的耻辱,那才叫无耻。”

尽心章句上·第七节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孟子说:“羞耻心对人至关重要,善于权变而乖巧的人,表现不出羞耻心来。不把不如别人看作是羞耻,那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别人呢?”

尽心章句上·第八节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孟子说:“古代贤能的君王喜好善行而忘记自己的权势,古代贤能的读书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乐于自己的道路而忘记别人的权势,所以王侯将相们对他们不恭敬礼貌,就不能够多次见到他们。见面尚且不能多得,何况是让他们做臣子呢?”

尽心章句上·第九节

  孟子谓宋勾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孟子告诉宋勾践说:“你喜欢游说吗?我告诉你怎样游说宣扬自己的主张吧。人家理解,能悠然自得;人家不理解,也能悠然自得。”

  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宋勾践说:“怎么样才能做到悠然自得呢?”

  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孟子说:“尊重规律乐于采用最佳行为方式,就可以悠然自得。士人穷困时不失去仁义,显达时不背离道德。穷困时不失去仁义,所以读书人能得到自己的本性。显达时不背离道德,所以人民不会对他失望。古时候的人,如果得志,就会惠泽万民;如果不得志,就修养自身以现于世间。穷困时独自善养自身,发达时兼顾善养天下万民。”

尽心章句上·第十节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孟子说:“等待周文王这样的圣君出现才向善的人,是普通的百姓。若是豪爽杰出之人,即使没有周文王这样的圣君出现也会努力兴起向善的。”

尽心章句上·第十一节

  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然,则过人远矣。”
  孟子说:“拿晋国韩、魏两大家族的财富加给他,如果他很谦虚,不自满,就超过常人很多了。”

尽心章句上·第十二节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孟子说:“以安逸(仁爱)的制度使用人民,人民即使劳苦也不会怨声载道;以和平的(公平正义)的法度除杀有罪的人民,被杀的人也不会埋怨杀害他的人。”

尽心章句上·第十三节

  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孟子说:“称霸诸侯的百姓很欢愉,称王天下的百姓悠然自得。犯罪处死而不怨恨,得到利益而不酬谢,人民日益转向善的方面而不知道是谁使他们这样。君子所到之处人们受到感化,所存的心思神秘莫测,上上下下都与天地协调运转,怎么能说是小小的补益呢?”

尽心章句上·第十四节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孟子说:“仁德的言辞不如仁德的声望深入人心,良善的政措不如良善的教育更能赢得民众。良善的政措让百姓畏惧,良善的教育让百姓喜爱。良好的政措能让百姓富足,良好的教育能实现民心的拥护。”

尽心章句上·第十五节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孟子说:“人们没有经过学习就会的,是人的良能。不经过思考就知道的,是人的良知。二三岁的小孩子,没有不知道喜爱父母的,等到长大,没有不知道尊敬兄长的。亲爱父母是仁,尊敬兄长是义。这没有其他原因,因为仁义是通行于天下的。”

尽心章句上·第十六节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孟子说:“舜居住在深山中的时候,与树木石头同住,与鹿和野猪同游,与深山野人的区别很小。但凡他听说有一句善良的话,见到有善良的行为,就立刻身体力行像江河决堤,气势充沛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

尽心章句上·第十七节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孟子说:“不做那些自己不该做的事,不要贪图那些自己不该要的东西,做到这些就可以了。”

尽心章句上·第十八节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孟子说:“人之所以有规律、理解能力、权术、知识,常常是由于他们灾患的处境。只有那些不得重用的臣子和地位低微的庶民,提心吊胆,心中有很深的忧患,所以他们能发达。”

尽心章句上·第十九节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孟子说:“有侍奉君主的一种人,他们侍奉君主就是讨君主欢心;有安邦定国的一种人,他们是以安定国家为乐事;有本性纯真的一种人,他们的发达可通行于天下而后才有天下的通行;有一种人称为大人,他们是端正自己外物便随之端正。”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节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孟子说:“君子有三种快乐,但称王天下不在这当中。父母亲都在,兄弟姐妹都平安,这是一种快乐;上不惭愧于天,下不惭愧于人,这是第二种快乐;得到天下的优秀人才并教育他们,这是第三种快乐。君子有了这三种快乐,但称王天下不在这当中。”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一节

  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孟子说:“拥有辽阔的土地和众多的百姓,是君子所追求的,但他的快乐不在于此。站在天下的中心,安定四方百姓,君子以此为乐,但他的本性不在于此。君子的本性,君子的本性,即使理想通行于天下并不因此而增,即使穷困隐居并不因此而减,这是天分已经定好的缘故。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根植在心中,所以其肤色润泽,流露在脸上,充盈在肩背,流向四肢,通过举手投足,不用说话就能使人了解。”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二节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孟子说:“伯夷逃避纣王,居住在北海边上,听到周文王兴起的讯息,说:'为何不去归附他呢?我听说西伯善于赡养老人。’姜太公逃避纣王,居住在东海边上,听到周文王兴起的讯息,说:'为何不去归附他呢?我听说西伯善于赡养老人。’天下有善于赡养老人的人,那么仁人们便把他当作自己的依靠了。有五亩地的人家,在墙下种植桑树,妇女养蚕,那么老人就可以穿丝织衣服。养五只母鸡,二只母猪,不耽误喂养时机,老人就有足够的肉可以吃了。有百亩田地的人家,男子耕种,八口之家就能吃饱饭了。所谓周文王善于赡养老人,就是他制定了田亩制度,教导人们种植桑树和畜养家禽,教诲百姓的妻子儿女使他们赡养老人。五十岁的老人不穿丝帛就不暖和,七十岁的老人不吃肉就不饱。吃不饱,穿不暖,叫做忍饥受冻。文王的百姓中没有挨冻受饿的老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三节

  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孟子说:“整治耕地,减少税收,就可以使人民富裕了。饮食按季节,依礼消费,财物就用不完了。人民没有水和火就不能生活,黄昏时去敲别人家的门去求借水和火,没有人不给,因为相当充足。圣人治理天下,使豆类、谷类像水和火一样充足。豆类、谷类植物象水和火一样充足,人民哪里会有不愿意与人相互亲爱的呢?”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四节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孟子说:“孔子登上东山就觉得鲁国小了,登上泰山就觉得天下小了,所以观看过大海的人就难以注意一般的水流了,在圣人门下学过的人难以注意一般的言论了引。观看水有方法,一定要看它壮阔的波澜。日月有无比的光辉,再小的间隙也能照射进去。流水的本性,不充满水坑就不会流走。君子有志追求道,不获得成就,也就不算通达。”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五节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孟子说:“晨鸡报晓就起来,孜孜不倦地行善的,是舜这一类的人;晨鸡报晓就起来,孜孜不倦地求利益的,是盗跖这一类的人。要想知道舜和跖的区别,没有别的,只是求利和求善的不同。”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六节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孟子说:“杨朱主张为我,就算是拔去自己一根毫毛而有利于天下,他也不愿意做。墨子主张兼爱天下,哪怕是磨秃头顶磨破脚跟而对天下有利,他也愿意去做。子莫采取中间态度,中间态度比较接近正确。但是折中却不知变通,就像坚持一个极端一样。厌恶坚持一端的做法,是因为它是损害正道的,只抓住一端而废弃了其余所有的部分。”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七节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孟子说:“饥饿的人觉得食物都很美味,口渴的人觉得水都很甘甜,这就是没有得到正确的饮食方法,是人体本能所害的。难道只有口腹才受饥渴所害吗?人的心理亦会受饥饿所害。人们如能使他们的心不受像饥渴对于嘴巴和肠胃那样的妨害,那就不会因及不上别人而忧愁了。”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八节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孟子说:“柳下惠不会因为自己身居高位而改变他的操守。”

尽心章句上·第二十九节

  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孟子说:“有所作为的人就如挖井一样,挖井九仞还没有得到泉水,也还是一口废井。”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节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孟子说:“尧舜的爱民,是出于本性;汤武的爱民,是身体力行;五霸的爱民,是假借爱民之名。长久地假借而不归还,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有爱民的行为呢?”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一节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
  公孙丑说:“伊尹曾经说:'我不亲近不顺礼义的人。’于是将太甲放逐在桐邑,百姓非常高兴。太甲变得贤能了,又让他回来执政,百姓也很高兴。贤人作为臣子,他的国君不贤明,就可以把他放逐吗?”

  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孟子说:“有伊尹这样大公无私的心志,就可以这样做。没有伊尹这样大公无私的心志,那就叫篡权了。”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二节

  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公孙丑说:“《诗经》上说:'不能白吃饭啊。’现在的君子不耕种也可以吃饭,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弟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孟子说:“君子居住在这个国家,国君任用他,能使国家安定富裕、尊贵显耀;少年弟子跟从他学,那么就会继承、友爱、忠实、诚信。比起'不白吃饭啊’,哪种功劳更大呢?”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三节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
  王子垫问:“读书人做什么事呢?”孟子说:“使心志高尚。”王子垫又问:“怎么使心志高尚呢?”

  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孟子说:“行仁义罢了。杀一个无罪的人,是不仁;不是自己所有却取了,是不义。居处在哪里?就在于仁;行路在哪里?就在于义。居住于仁,行走由义,大人的事务便齐备了。”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四节

  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孟子说:“陈仲子这个人,要是不合道义地把齐国给他是不会接受的,他也不会接受,人们都相信他,这好象就是舍弃一箪食、一豆汤的行为。人最大的过错是不要父兄、君臣、上下的关系。因为小的行为而相信他大的行为,怎么行呢?”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五节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
  桃应问道:“如果舜做天子,皋陶执行法律,要是舜的父亲瞽瞍杀了人,该怎么办?”孟子说:“逮捕他就是了。”桃应说:“那么舜不会制止他们吗?”

  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孟子说:“舜怎么能阻止皋陶不执行法律呢?舜当国家的天子就要接受这个国家的法律。”

  “然则舜如之何?”
  桃应又问:“那么舜该怎么办呢?”

  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
  孟子说:“舜把抛弃王位看作像扔掉破鞋一样。他会偷偷背着父亲逃跑,沿海边住下,终生高高兴兴的,快乐得忘记曾经拥有过天下。”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六节

  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
  孟子从范邑到齐国的国都,远远看见齐王的儿子,感叹地说:“居住环境能够改变人的气质,养尊处优能够改变人的身体,辨别事物是很重要的啊!难道不同样是人的儿子吗?”

  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
  孟子说:“王子所住的宫殿、所乘的车马、所穿的衣服大多是与别人相同的,而王子显得不同,正是居处环境使他那样的。何况住在天下最宽广居处(仁)中的人呢?鲁国国君到宋国,在垤泽门大声呼喊,守门人说:'这并不是我们宋国的国君,为什么他的声调那么像我们的国君呢?’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居处环境相似罢了。”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七节

  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孟子说:“养活别人而没有爱,就跟养猪没有差别;虽然爱惜却不恭敬,跟养禽兽没有差别。所谓的恭敬,应该在礼物还没有送来之前就具备了。如果只是表面恭恭敬敬而缺乏实质,那么君子就不能被虚假的表面所束缚。”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八节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孟子说:“人的形体、容貌是天生的。只有圣人才能体现它们的天性。”

尽心章句上·第三十九节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于已乎?”
  齐宣王想缩短丧期。公孙丑说:“父母去世只服丧一年,还是比不服丧要好吧?”

  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弟而已矣。”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孟子说:“这就好像有人扭他哥哥的胳膊,你却劝'你慢一点,轻一点’一样,应该教他孝顺父母,恭敬兄长。”王子中有死了母亲的,他的老师为他请求服丧几个月。公孙丑说:“像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呢?”

  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孟子说:“他这是想服丧三年但客观条件不允许。即使是多服丧一天也比完全不服丧好,我说的是针对没有人禁止他服丧但他却不肯服丧的那种人。”

尽心章句上·第四十节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孟子说:“君子教育人的方法有五种:有像及时雨那样化育万物的,有成全其规律的,有使人能通达于节制节度的,有解答疑难问题的,有以自身品德学问影响那些不能登门受业的。这五种,都是君子用以教育人的方法。”

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一节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公孙丑说:“道很崇高,很完美,可好像登天一样,难以攀登。为什么不让它变得差不多可以实行而可以每天都能勤勉努力呢?”

  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孟子说:“高明的工匠不会因工程的粗糙简单而放弃使用准绳,高明的射手不会因为目标的易中而调整弓率。君子只引导而不发表见解,就好像能飞跃一样。站在道路中间,有才能的人自然会跟从。”

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二节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孟子说:“天下政治清明的时候,可以为这个道献出自己的生命;天下黑暗的时候,以自己的生命为这个道牺牲。没听说过牺牲道而屈从于人的。”

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三节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公都子说:“滕更在您门下的时候,好像是属于以礼待人的那种人,可是您却不回答他的询问,这是为什么?”孟子说:“凭仗着自己是贵族而问,凭仗着贤能而问,凭仗着年长而问,凭仗着有功勋功劳而问,凭仗着有老交情而问,这些我一律都不回答。滕更占了其中两条。”

尽心章句上·第四十四节

  孟子曰:“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
  孟子说:“在不该停止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人在任何地方都会停滞不前。在应该下大力气的地方不下力气,这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下大力气。如果前进得太快,他后退得也会很快。”

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五节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孟子说:“君子对万物,爱惜而不待以仁德;对百姓,待以仁德而不亲爱。君子亲爱亲人,推而以仁德待百姓;以仁德待百姓,推而爱惜万物。”

尽心章句上·第四十六节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孟子说:“智者无所不知,他们总是以当前的事务为先;仁者无所不爱,他们总是以亲近贤者为要务。尧和舜知晓万物但不遍及万物,因为他们总是急于当前的重要事物。尧和舜的仁爱不遍及所有的人,因为他们总是急于亲近贤者。不能服三年之丧,而对于三个月、五个月的丧服却很明察;大吃猛喝,而又考究不损伤牙齿的食物的人,这就称之为不识大体。”

尽心章句下·第一节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曰:“何谓也?”
  孟子说:“梁惠王真是很不仁爱啊!仁爱的人把所喜爱的推及到所不喜爱的,不仁爱的人把所不喜爱的推及到所喜爱的上面。”公孙丑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孟子说:“梁惠王为了扩张土地,不惜让自己的百姓上战场流血牺牲,打了败仗,又想要报复继续打仗,担心不能获胜,因此驱使自己所喜爱的子弟去献身,这就称之为把所不喜爱的推及到所喜爱的上面。”

尽心章句下·第二节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孟子说:“春秋时期没有所谓正义的战争。但某个君主善于选择最佳行为方式,是有的。所谓的征伐,是上级征伐下级,相对的诸侯国是不能相互征伐的。”

尽心章句下·第三节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孟子说:“一昧地相信《书》,还不如没有《书》。我对于《武成》这篇文章,只不过取其中的二三个道理罢了。能爱民的人无敌于天下,以最爱民的政策征伐最不爱民的,怎么会使鲜血流得来可以漂起武器呢?”

尽心章句下·第四节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陈兵,我善于作战。’这都是大罪恶。一个国家的君主喜好仁,天下就没有敌人了。商汤向南征而北边的狄族便埋怨他,向东征而西边的夷族便埋怨他,人民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边呢?周武王征伐殷商,只出动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周武王说:'不用害怕,我是来安定你们的,不是来与百姓为敌的。’百姓叩头声如山崩。征的意思就是正,都想匡正自己的国家,何必用战争呢?”

尽心章句下·第五节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孟子说:“制造车轮、车厢的工匠能告诉人规矩,却不能使人技艺精湛。”

尽心章句下·第六节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孟子说:“舜啃干粮吃野草的时候,好像要这样过一辈子;等到他成为天子,穿华贵的衣服,弹着琴,有尧的两个女儿如对贵宾一样侍候他,又好像是本就拥有的。”

尽心章句下·第七节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
  孟子说:“我现在懂得了杀死别人亲人的严重性了;杀死别人的父亲,别人也会杀死他的父亲;杀死别人的兄长,别人也会杀死他的兄长。那么即使不是自己杀死自己的亲人,也相去不远了。”

尽心章句下·第八节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孟子说:“古代设置关卡,是准备抵抗残暴的;如今的关卡,却是用来推行暴政的。”

尽心章句下·第九节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孟子说:“自身行事不依正道,,那对妻室、子女也推行不了;不按正道使唤别人,那连妻室、子女也使唤不动。”

尽心章句下·第十节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孟子说:“财物富足的人,灾荒之年不致衰败;道德富足的人,邪恶的世道不能够使他迷乱。”

尽心章句下·第十一节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孟子说:“喜好名声的人,能把有兵车千辆的国家让给人。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叫他让出一碗饭、一碗汤,他不高兴的神情也会表露在脸上。”

尽心章句下·第十二节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孟子说:“不相信仁爱的和贤能的人,国家的人才就会空虚;没有礼义,那么上下就会混乱;不搞好政事,财用就会贫乏。”

尽心章句下·第十三节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孟子说:“不爱民而能够得到国家的人,是有的;不爱民而能够得到天下的人,从来没有。”

尽心章句下·第十四节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孟子说:“百姓最为宝贵,国家次之,君主为轻。因此得到群聚的百姓的信任的人就可以成为天子,得到天子信任的就可以成为诸侯,得到诸侯信任的就可以成为大夫。诸侯危害国家,就另外改立他人。用作祭祀的牲畜已经长成,用作祭祀的粮食已经洁净,就按时祭祀,但仍发生旱灾水灾,那么就另外改换土神和谷神。”

尽心章句下·第十五节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孟子说:“圣人能为百代所效法,伯夷、柳下惠就是这样的圣人。因此,听到伯夷高风亮节的人,贪婪者都会变得廉洁,怯懦的人也会长志气。听到柳下惠高风亮节的人,刻薄者也会变得敦厚,心胸狭窄的人也会变得襟怀宽大。百世以前奋发进取,百世以后,听说这些的人没有不感奋振作的。如果不是圣人,谁能够有如此的作为?何况是那些亲自受到圣人熏陶的人呢?”

尽心章句下·第十六节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孟子说:“人心的最根本是仁心,人心合于仁心,是人道。”

尽心章句下·第十七节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时,说:'我们慢慢地走吧,这是离开自己国家的态度。’离开齐国,已淘渍的米未及烧饭就携离而去,这就是离开别国的态度。”

尽心章句下·第十八节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孟子说:“孔子受困于陈国、蔡国之间,是因为没有与两国君臣交往。”

尽心章句下·第十九节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貉稽说:“我被他人说得很坏。”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
  孟子说:“这有什么关系。读书人都憎恶这种众人的议论。《诗经》上说:'内心很忧愁,被那些小人所怨恨。’孔子的遭遇就是如此。《诗经》上又说:'别人的怨恨虽未消,自己的名声并不损。’周文王就是这样的。”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节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孟子说:“贤能的人以自己的明亮使人明亮,现在的人却以自己的昏昧想使人明亮。”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一节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孟子告诉高子说:“山上的小路是断断续续踩踏出来的,有了独特的用途也就成了道路。如果一段时间不用,就会被茅草堵塞。如今茅草已经堵塞了你的心路。”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二节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
  高子说:“禹的音乐超过周文王的音乐。”孟子说:“为什么这样说呢?”

  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高子说:“因为钟钮都快断了。”孟子说:“这怎么能说明呢?城门下的车辙,难道是两匹马的力量留下的吗?”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三节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
  齐国闹饥荒,陈臻说:“国内的人都以为你还会再一次请求期望打开棠邑仓库救济灾民,你大概不会再这样做了吧。”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孟子说:“再这样那就成冯妇了。晋国有个人叫冯妇的人,青年时善于与虎博斗,老年时成为很善良的读书人。一次他到郊外,有很多人在追逐一只老虎。老虎凭借着山势弯曲险阻的地方,没有人敢去碰它。众人看见冯妇来了,便跑上去迎接。冯妇挽起袖子下车,大家都很高兴,只有读书的人们讥笑他。”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四节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孟子说:“口对于美味,眼对于美色,耳对于美妙的声音,鼻对于芬芳的气味,手足四肢喜欢舒服,都是人的天性。但能否得到却是由命运决定,所以君子不会以天性为借口而强求它们。仁对于父子,义对于君臣,礼对于宾主,智慧对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能够实现与否,属于命运,但也是天性使然,所以君子不会以命运为借口而不去顺从天性。”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五节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
  浩生不害问:“乐正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孟子说:“是个善良的人,是个诚信的人。”浩生不害问:“什么叫善良?什么叫诚信呢?”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孟子说:“心怀喜爱的就称为善良,有自己本性的就称为诚信,内心很充实的就称为美好,内心充实而且又散发光辉的就称为大,大而且能融化贯通的就称为圣,圣而又高深莫测的就称为神。乐正子这个人,只有其中的两项,在四种之下。”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六节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
  孟子说:“脱离墨家学说必然要归入杨家学说,脱离杨家学说必然要归入儒家学说。所谓归,就是接受的意思。如今与杨家、墨家学说辩论的人,就好像是追逐那放到山野的小猪,已经关到猪圈里了,还要把它的脚捆缚住。”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七节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孟子说:“有对布帛的征税,有对粮食的征税,有征发劳力的赋税。君子采用其中的一种,另外两种就暂时不用了。同时两种,百姓就会有饿死的,采用三种,父子就要分离了。”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八节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孟子说:“诸侯君主们有三样珍宝:土地、百姓和政治权力。以珠玉为宝的人,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他身上。”

尽心章句下·第二十九节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盆成括到齐国当官,孟子说:“盆成括快要死了。”后来盆成括果然被杀,孟子的学生们就问:“老师怎么知道他会被杀呢?”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孟子说:“他为人小有才气,但是不懂君子之道,这样就足以招来杀身之祸。”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节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
  孟子到滕国,住在上宫,有一双尚未织完的鞋子放在窗台上不见了,馆人人找不到它。

  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就有人问孟子说:“是不是您的随从藏起来了呢?”孟子说:“你以为他们是为偷草鞋子而来的吗?”

  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那人说:“恐怕不是的。”孟子说:“我作为先生是来教授道理的,对学生的态度是过往的不追问,前来的不拒绝。如果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我都接受,如此而已。”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一节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孟子说:“人都有所不忍心做的事,如果能达到能忍住的程度,就是仁爱了。人都有所不愿意做的事,如果能达到不去做的程度,那就是最佳行为方式了。人们心里如果能充满不想害人的念头,仁爱之心就用之不尽了。人们心里如果能充满不穿墙打洞偷盗的念头,那最佳行为方式就用之不尽了。人们心里如果能充满不接受卑贱的称呼的念头,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不行为于最佳行为方式的。读书人不可以和他言谈而又言谈的,是以言谈诱取他;可以言谈而不言谈的,是以不言谈来诱取他,这些都属于挖洞跳墙一类的行为。”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二节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孟子说:“言语浅近而意义深刻的,是善言;操守简要而影响广大的,是善道。君子所说的话,内容平常而人生的道路就在其中;君子的操守,修养自身而能使天下太平。人的毛病是舍弃自己的田而去耕耘别人的田,要求别人的很重,而自己担负的却很轻。”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三节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孟子说:“尧和舜,是本性的人;商汤王和武王,则是返回本性的人。举动、容貌都合于礼,是美德中的极点。哭死者而悲哀,不是做给生者看的。按道德行事而不违背,不是为了谋求官位。言谈语言必然诚信,并不是为了端正行为。君子行为于法度,只是遵守命运的安排而已。”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四节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孟子说:“去游说显贵就要藐视他,不要把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放在眼里。殿堂台阶数丈高,屋檐几尺宽,我得志,不这样做。面前食物摆满一丈见方的地方,侍候的姬妾几百人,我得志,不这样做。饮酒作乐,跑马打猎,随从的车子上千辆,我得志,不这样做。凡他所做的,都是我所不做的;凡我所做的,都合乎古代制度,我为什么怕他呢?”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五节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孟子说:“修养自己的心,最好的办法是减少欲望。如果为人处世减少欲望,虽然没有多少东西存留,欲望还是很少的;如果为人处世欲望多,虽然存留有很多东西,也会觉得东西少的。”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六节

  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
  曾皙爱吃羊枣,而曾子却不忍心吃羊枣。

  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
  公孙丑问道:“烤肉和羊枣哪一种好吃?”孟子说:“当然是烤肉。”

  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公孙丑说:“那么曾子为什么吃烤肉而不吃羊枣呢?”孟子说:“烤肉是人人都爱吃的,羊枣却是个别人爱吃的。正象避讳时只讳名不讳姓一样,姓是很多人共有的,而名是一个人独有的。”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七节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万章问:“孔子在陈国时说:'为什么不回去呢?我的那些学生弟子狂放不羁然而却倨傲怠慢,不断进取却不改旧貌。’孔子在陈国,怎么会思念鲁国的那些狂士呢?”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獧乎!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孟子说:“孔子说过'如果得不到不偏不倚之士而与之相交,那必定是与狂放者和狷介者相交了!狂放不羁者有进取精神,拘谨正直者有所不为也。’”孔子难道不想得到不偏不倚之士吗?因为不可以必然得到,所以只好取其次。”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万章又问:“冒昧地请问什么样的人才称为狂放不羁呢?”孟子说:“比如琴张、曾皙、牧皮这一类的人,孔子就叫他们是狂放不羁的人。”

  “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万章又问:“为什么说他们狂放不羁呢?”孟子说:“他们志向远大但口气也大,动不动就说'古代的人怎样,古代的人怎样。’用常道考察他们的行为却发现他们的言谈与行为并不吻合。真正狂放不羁的行为他们又得不到,便想找到洁身自好的人而与之相交,就是拘谨正直,这比狂放不羁又差一等了。

  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孔子说:'路过我家门口却不进我的屋,我并不感到遗憾,这些人只是满足于乡镇里的愿望!是道德的损害者。’”万章又问:“什么样的人称为是满足于乡镇里的愿望的人呢?”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孟子说:“什么是志向大而自满?就是言谈不顾及行为,行为不顾及言论,他们动不动就说:'古代的人怎样,古代的人怎样。他们自己的行为却为什么如此孤独冷漠呢?生在这个世界上,就迎合这个世道吧,好好地活着就可以了。’曲意逢迎献媚于世俗的人,就是只有乡镇里的愿望的人。”

  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万章又问:“全乡镇里的人都称赞有愿望的人,所到之处无人不是有愿望的人,孔子却认为他们是对天地对国家发展规律的伤害,这是为什么呢?”

  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孟子说:“这种人想否定他们却举不出什么过错,想讽刺他们却找不到理由,他们和同于市俗,融合于污浊的社会,为人似乎忠厚老实,行为似乎方正廉洁,大家都喜欢他,他也自以不错,但却进入不了尧、舜之道,所以称他们是'对天地对国家发展规律的伤害’的人。孔子说:'我羞耻于似是而非的人,羞耻于莠草,害怕它们混淆了真正的禾苗;羞耻于巧言令色的人,害怕他们混淆了最佳行为方式;羞耻于尖酸刻薄巧言善辩的人,害怕他们混淆了真正的诚信;也羞耻于那郑国的音乐,害怕搅乱了真正的雅乐。我羞耻于那紫色,害怕它们抢夺了朱红色的地位。也羞耻于只有乡镇里的愿望的人,害怕它们伤害了国家发展的规律。’君子只要返回到治理的根本上就行了。治理正确了,那么百姓就会兴盛起来,百姓兴盛起来,就不会有邪恶的念头了。”

尽心章句下·第三十八节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孟子说:“从尧舜到商汤王,经历了五百多年;象禹和皋陶,那是见到而且知晓的;象商汤王,则是通过传闻才知晓的。从商汤王到周文王,又经历了五百多年,象伊尹、莱朱,那是见到而且知晓的;象周文王,则是通过传闻才知晓的。从文王到孔子经历了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等人是亲自看见而知道的,像孔子则是听说而知道的。从孔子以来到今天经历了一百多年,离开圣人的时代是如此的不远,距离圣人的故乡如此的接近,可是没有继承的人,也竟然没有继承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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