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战:马邑阴谋(4)匈奴的权力结构

中原政权一般骂草原土匪时有一个保留曲目就是:尔等蛮夷,贪得无厌,反复无常,臭不要脸。

每次翻脸的情形基本都是类似于嫖客被仙人跳勒索N次后最终急眼了!

我是手里有短攥你手上!

可你咋特么还没完没了了!

你隔三差五就勒索我一次!这帮野蛮人跟狼呆久了真特么成喂不熟的畜生了!

谁也别过了!

甭管多费劲了,我还是跟你鱼死网破吧!

其实古往今来的刘彻们在大骂的时候,对面流水的军臣们也比较无奈。

他隔三差五的找你张嘴,时不时还要抢你一家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这关系着他政权结构的生死存亡。

要是要不来钱他这买卖就该散摊子了!

当年草原的第一任老书记冒顿先生牛起来后统一了整个蒙古草原,那么冒顿书记是否有中原那边第一个完成统一的嬴政书记那样的权威呢?

差的很远。

看一下匈奴的官僚结构。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

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类似于中原的封建邦国制)

诸大臣皆世官。(贵族可世袭)

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

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

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

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虽然松散,虽然游牧,但各有各的地盘)

匈奴那边的政治结构,其实进步到冒顿书记时,基本上已经走到了尽头。

撞天花板了。

为啥匈奴帝国进化到“邦国”阶段就再也突破不了呢?

俩原因。

第一个,因为游牧生活的不可控变量太大。

有句话,叫做“家财万贯,喘气的不算”。

这是形容养殖业的一句话。

一场大规模的瘟疫,你的所有财产就全完了。

在两千年前的草原,情况只会更复杂。

游牧民族要面临着干旱,瘟疫,雪灾,异族入侵等等不可控的因素。

老天爷的自然之力其实是决定一个游牧民族兴亡的最关键因素!

而且游牧民族的全体成员经历天灾的概率是很高的。

中原民族一场顶级大雪不会造成多大的伤亡。

但游牧民族一旦碰上数十年一遇的大雪整个部落就将遭到灭顶之灾!

大雪会给草原盖上好几米的大被子,会压塌最坚固的帐篷,会冰封所有的牛羊,所有的牲畜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刨不开厚厚的雪坑去吃草。

草原上一旦闹白灾(雪灾)了,整个部落要及时根据经验随时准备去调整到避灾草场。

什么时候动身,集中多少牛马去前面趟雪开路,这都是需要每一个部落根据自己的情况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

在这里,不仅仅是外行指导不了内行了。

哪怕都是行家,你外地的也根本指导不了本地!

你知道我们这里哪个草场背风势高能逃活命?

你知道一片白雪皑皑中哪里是能走的生命线哪里是必死的雪湖?

每一个部落在天灾面前都要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对自己部落的生死存亡负责!

每一个草原上的战士都要肩负起自己家庭的生死存亡!

这样的生活组织形式也极大的促进了本部落间人与人之间的连接。

每一次天灾到来,都成为了本部落间强化从属观念的好课堂。

天长日久下来,每一个部落的首领对自己的部落有着极高的权威。

天灾的利剑高悬也就意味着,你大单于甭管多牛,你根本掺和不了一个个具体部落的意志和运营!

第二个,税收成本和难度极高。

你去中原收税,地跑不了,种地的百姓在村里住着也跑不了。

所以,你税收的成本就不高。

一个基层官员可以把一个村的税都收上来。

除了给这个官员发工资和沿途的耗费外,大量的结余运到首都都是皇家的利润。

但你去草原征税,你就发现税收的高昂成本和困难程度将让你入不敷出!

你派一个基层官员去一个部落征税,你到那看到的就是十只羊和一群妇女老人。

结果你刚走,十万只牛羊和一万匹马就在一千个草原小伙子的驱赶下回来了。

物资人口流动性强,这是草原政权的第一个税收难度。

你征不着税,中原王朝把商人排在四民之末也是这个原因。

你家底我摸不透!

第二个,你征不动。

你派官员去部落征税,你甭跟我藏着掖着!我就要你部落出1000只羊!

人家根本不会理你。

凭啥要给你!

你要是想暴力征税,人家草原同志们可不是中原的小羊羔。

人家会暴力抗法!

你只能组织大规模的武装来保证你的征税能力。

但你大规模武装来了以后人家部落就会同仇敌忾跟你开战了。

这就变成了战争,而非征税了。

所以说,草原政权的征税,更类似各个加盟部落集体贸易时被大单于的抽头以及力所能及的“贡”。

而并非“征”。

所以,因为财产、人员流动性高且难以计算,大单于对于麾下每一个势力并没有办法像中原政权面对定居栽种到土地上的中国人那样盘算清楚。

也因此,大单于不可能指望税收养活出一个庞大精细的官僚机构。

综上两点。

残酷的生存环境导致的部落高度自治税收的难度导致的无法产生中央官僚系统使得草原政权的统治是以独立的各部落为一个个小整体层层传导至大单于那的。

这就回到了类似于中原邦国阶段的诸侯——大夫——士——百姓的节奏了。

只不过到了他们那,是王——千长——百长——什长——部众。

各自部落里的战士们也只有原部落的首领甚至自己的上一级才能指挥的动!

所以,类似于中国的“邦国”制度,已经是草原权力结构的天花板了。

“邦国制”是天花板是草原政权的第一个重点。

第二个重点,就是草原政权从基因中,就带有着抢一把的本能冲动。

这是400毫米等降雨线。

400毫米的降水量,是决定你农业文明能否发展起来的硬性起步线!

降雨每年达不到400毫米,根本无法完成农业的完整种植周期。

这也就意味着上图红线之外的地区只能长草从而进行游牧。

为啥要叫“游牧”而不是“畜牧”呢?

因为脆弱的降水量,草原的土地禁不起摧残,放牧时必须打游击,总在一块地方啃没俩月就啃秃了!

只要一秃草场就会沙化!

沙化再复原就得经过数十上百年!

草原脆弱的生态环境,也导致了草原政权在文明进步上先天性的有着巨大短板!

文明的发达程度跟一个民族对于能量的使用有着极大的关系!

总说游牧民族自己造不了东西,为啥呢?

物质文明向前推进,有四个极其重要的支柱条件。

1、需要人口密度(提供社会分工)。

2、物质保障(大量的剩余粮食养育分门别类的学者和工匠)。

3、能源原料和技术(森林煤矿和冶炼技术加大能量的使用规模和效率)。

4、互通有无的商人(帮助文明快速交流和迭代)。

缺一不可。

草原因为贫瘠的降雨和总日照量的短缺导致它本身产生能量的能力和多雨多光照的中原比起来就是天差地别的!

获取能量上能力的巨大差距也使得草原在推进文明升级上,上述四个关键点中一个也提供不出来。

没有人才储备,没有原料能源,没有技术支持,草原生育率还被游牧生活搞得并不高(夭折率高且养活不了密集人口)。

也因此,不要说丝绸这种高级货了,即便锅碗瓢盆这种低级货,草原上的部落也是做不出来的。

做不出来,就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贸易,一个是抢。

无论是贸易,还是抢,都标志着草原民族天生是将商品与利益摆在第一位的。

再加上放牧经济所生产的产品(牛羊马)品类太过于单一而且是中原民族的非必需品,你贸易时还容易被砸价。

但抢劫的成本跟贸易比起来,却几乎是多快好省。

所以,很多时候,抢一把以草原民族在本能中的冲动。

再来看一下草原引以为傲的军事力量。

草原的军事力量就是他的全体人民。

史记中是这么描写的(不列原文了):

小孩子能骑羊,拿小弓射鸟鼠。

长大了就骑马,射狼杀人。

所有成年人全都能弯弓上马,打起架来顺利就蜂拥而上,风头不对就赶紧扯呼,从来不因为这个犯面子问题。

真到了分战利品时,壮年吃好的,老弱吃剩下的,从来没有尊老爱幼这一说。

作战时,大功者不过领导赐一杯酒而已。

所以匈奴人的战斗,人家是把个人利益放在首位的。

看到了有利可图,如鸟之集,看到了困败难敌,则星云散。

我的战争利益,不过是抢那点东西。

抢东西,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下去,领导们扯不实际的问题就调动不起我的能动性。

我也分不了地,得不到草场,我为啥要为你去豁出命呢?

在匈奴的法律中是“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谁把战死者带回家乡,谁就继承死者的家财。

所以人家匈奴那边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这条命!

可特么得好好活着,要不老婆和牛羊就都是别人的了!

综上所述,当时匈奴帝国的政权特征就可以总结出来了:

1、上千年来,草原民族巨大的掠夺性跟他的生存环境有着极大的互相塑造关系。

2、部落间力量很松散,类似于中原的“邦国”制,大单于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大,因为“天灾”和税收能力,“邦国制”是草原政权天花板。

3、匈奴人从个体上就看重利益且惜命,这也就意味着草原上形成一个庞大政权是并不容易的。

这三点大家有个印象哈,之所以大篇幅总结出这三点是为了方便对照后面汉匈战争的许多行为逻辑。

那么为什么像冒顿单于这种顶级杀神领袖却可以将基因里就松散的整个蒙古高原凝结成一个拳头把刘老三困在白登山上骂大街呢?

人家这“邦国”咋比你这“郡县”还好使呢?

因为人家冒顿书记完美的解决了两个阶段的利益可持续发展问题。

第一阶段,统一草原能以战养战。

冒顿这人牛X,有猛又狠,武力值爆表能打仗,去草原上抢劫消灭别的不服民族(东胡、月氏),这就是在利益上引领着本集团下的各部落共同致富去抢别的种族。

各部落加盟冒顿去进行轰轰烈烈的草原统一大业类似于组团去北京深圳抢房。

第二阶段,统一草原后人家冒顿能从刘邦这要来长期饭票。

“和亲”输血,给了匈奴帝国维持这个“邦国”体制的物质运转基础。

别看我发展不出中原那边的官僚体制,但我有足够的利益让所有的部落来我这拜码头认大哥。

自冒顿后的匈奴单于们,更像是一个领完保护费后分发给各堂口堂主的总舵主。

各堂口拿到生活必需品后,下发到部落维持正常的生活与发展,并给大单于进贡马匹牛羊等产品并服从领导的号召调遣。

匈奴大单于再动不动的召集各堂口组织几十万骑大游行,示威汉朝要更多的筹码去维持自己的“邦国”统治。

这就成为了一个正循环。

所有的部落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聚集在了以大单于为中心的匈奴帝国周围。

所以刘彻面对的匈奴大帝国,是一个堂口众多的飞车大帮会。

大汉“和亲”的这口奶,是此时此刻匈奴立国的重中之重!

所以匈奴单于才会隔三差五的往你这臭不要脸来。

那么有一个比较朴素的问题来了。

为啥匈奴的小部落们要去投靠大单于去进贡分赏呢?

你自己去跟中原贸易或者自己组织抢劫不是也一样嘛!

不都是飞车党抢一把就跑嘛!

你认他当大哥还得受指挥,被盘剥。

你自己抢的东西那完全就是纯利润啊!

这个时候,我们始皇帝时代留下的一个最大的坑终于登上历史舞台要被填平了。

继能带来利益后,冒顿这个猛人能够成为第一个统一草原的“始单于”的第二个关键因素开始浮现出来。

草原“抱团”的外部原因出现了!

伟大的长城!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