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上空的月亮—写给子尤和宋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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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3年夏天在深圳写的,那时的文风与现在还是有差别。
在深圳,我从未见过月亮。高楼插破了天空,人类正在向宇宙殖民。但这并不妨碍我来写一写深圳上空的月亮。而且,我敢肯定,深圳上空的月亮一定是孤独的,一定比我们还要孤独。
在深圳的月亮下,偷着上下班的空当,你满可以学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你当然也可以像老杜一样叹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但你再怎么也不能奢望晓风残月,甚至晓风残月这种东西,你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滑稽,更觉得讽刺。
在深圳,如果真有月亮似乎只能凑合着用来思乡。但你思乡时绝不会跑到大街上去呆呆地看月亮。在深圳,农业文明的月亮,已经摔死在希望的田野上。在深圳,你不可能看到田野,多的是私家花园。在深圳,私家花园当然不能乱闯,就算月亮进进出出也得出示证件。
不管我看没看到,深圳上空的月亮,只要天气允许,肯定在深圳的上空放出古老的光芒。不管你们承不承认,张若虚当年见过的月亮,白居易当年见过的月亮,苏轼当年见过的月亮,苏格拉底如果也看月亮他当年见过的月亮,所有古今中外的人,只要在生命中的某一天偶然抬头见过的月亮,都是深圳上空这同一个月亮。
面对这同一个月亮,李白几乎和我有过同样的感慨,他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人古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但愿对酒当歌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李白写过江南的月亮,写过庐山的月亮,写过长安的月亮。但他确实没写过深圳的月亮。他没写过深圳的月亮,并不意味着他写的月亮就不是我写的深圳上空的月亮。我们虽然写的是同一个月亮,并不意味着我们写的月亮有什么真正相同的地方。
如果我说,李白是用酒来写月亮,杜甫是用血来写月亮,柳永是用情欲来写月亮,那么我今天则是用口水来写月亮。这是一个废话的月亮。我甚至不屑于像秦观那样去写月亮。而朱自清写出的月亮依旧是唐诗宋词中的月亮。而如今还有多少人仍被囚禁在唐诗宋词中的月亮里。而唐诗宋词中的月亮,早就死在了1840年。
在深圳,白天人群涌动,一到晚上,几乎就成了一座空城。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断定,在深圳很少有人还保留着对月亮的感情。地铁脱轨冲向黑暗,电梯失控直奔云霄,人心锁进锁孔,丑恶暴露在大街上。夜幕下的深圳大街上,走动的人,不是流浪汉,说不定就是从3D电影里跑出的僵尸或者幽灵。
如果你真的碰上有谁在深圳街头看月亮,此人不是疯子也极有可能病得不轻。如果你真的也想写一写深圳的月亮,我奉劝你不要大发诗人的浪漫主义写成什么玉盘或者羞涩的姑娘,倒不如写成一扇丰满的屁股,或是一坨雪白的乳房。在深圳,这些白屁股从来不看月亮,专等有钱的男人。在深圳,形形色色的东西揪住你的眼睛,你或许根本不会抬头,你也不敢抬头。所以,你完全想不到会去看一看月亮。所以,深圳的月亮注定要孤独,比你还要孤独。
在深圳,高楼多么高大就该那么高大,你多么渺小就该那么渺小。在深圳,楼盘天天上市,你还是得蜗居,机会那么多,就是轮不上你。在深圳,所谓的坚持,不过是坚持一个打工仔的命运,所谓的工作,不过是出卖你的自尊。在深圳,除了金钱一切都是假的。在深圳,你不把自己先活成一条狗,你就不可能把自己活成一个人。在深圳,你根本不能考虑自己到底是不是人。
而深圳上空的月亮,睁着光溜溜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你望着我也望着我们,而对我们的命运却默不作声。但这些并不重要,统统与月亮无关,就像你对月思乡,又关月亮什么事;就像深圳上空的月亮,在物欲横流的深圳上空,丝毫不比桃花源里的月亮更加商业化。
如果我说我的思想就是一轮月亮,在浩瀚的天空游荡,照亮大地上的黑夜,你们肯定不信。不管你们信不信,就算我的思想穿过深圳上空直达纽约或是法兰克福(这些地方我从未去过,但并不意味着我的思想也没去过),然后乘坐玛雅人的超光飞行器,冲向宇宙,就算我的思想这么厉害,我所写下的月亮,也不过是两个古老的汉字,就算我能画出一个月亮,我依然画不出一片月光。
我的思想逼着我去思考这个月亮,而这个月亮根本不会像在天空放出光芒一样在我的思想里自个儿涌出来。更何况,我从未见过深圳上空的月亮。所以,我写下的月亮,是一个伪造的月亮,废话连篇的月亮,是一个不是月亮的月亮。这月亮,是深圳向我们设下的圈套,是我放在深圳上空的一颗不定时炸弹。
2013-1-6 写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