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5期B || 匡燮:《蛮荒时代》14两 个 舅 舅(下)静华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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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结尾:

至今我都不知道三叔让我记下素贞哥的营业执照上的号码是为了什么?也没见三叔做出过什么不利於素贞哥这个镶牙所的事情。难道就为了落实一下素贞哥真的开了一家镶牙所?还是师徒间的一种惦念,一种牵挂么?回忆起这些往事,使我很是感慨。如今,三叔早已作古,素贞哥也是要八十的老人了吧?

:匡燮

诵读:静华

《蛮荒时代》14两个舅舅

在我的记忆里,三叔一生共带过五个徒弟,除和素贞外,另有三婶的弟弟,二叔的三儿子孝昂弟以及我三婶,晚年又教了一个徒弟,是镇鄂弟的媳妇惠芳。镇鄂弟十几年一直为三叔的官司奔忙,工作也辞了,渐渐生计便成了问题,三叔就把镶牙手艺教给了儿媳惠芳。算下来这五位徒弟中,就三婶的弟弟没有出师,后来参了军。

二叔活了三十六岁,也带过三个徒弟,首先是二婶,还有二婶的弟弟和妹夫。只有二婶学成了。二叔去世后,二婶自己开了家夏秀芳镶牙所,天时地利,二婶的镶牙所在渭南成了气候,名气很大。在二叔去世后,二婶赖於此,将六个孩子养大成人。

三婶因跟三叔学会了镶牙,在公私合营时,和三叔一起成了城关镇医院的一名职工。

我于前文中,曾说及二婶、三婶是普通的家庭妇女,那是就二婶、三婶 其一生都为家务操劳这一层说的,实际上,她们已都是职业女性了。

二叔的徒弟中,和三叔的一样,没有出师就不干了的,也同样是二婶的这位弟弟,还有二婶的妹夫。二婶好像姊妹四人,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学手艺的是二妹夫,我叫他姨夫。

姨夫的姓名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是二婶娘家寒亮村不远的横水镇人。我说过横水镇是豫西名镇,这在我们家乡周围算是大地方了。镇上人在普通的山里人眼里,虽是比不上像洛阳人那般的穿着入时,说话洋腔洋调,可也开通得多,说话穿衣的讲究,并不像一般山里人看上去那样的笨手笨脚。在我看来,姨夫就是这样,他来的时候,穿一身黑布列宁装,又干净又利落,很是灵活,个子不高不低,初中毕业,有文化,唯一的缺陷是小时候有点兔唇,但被缝合了,只嘴角上留一道细痕,不仔细看,看不出来。镇子周围的山里人通常把母亲叫做“脑”,难听得很,比我们那里对母亲的叫法还土。我疑心这是古代入住中原的少数民族传下来的,像关中方言里“克里马擦”(快的意思),就是古代少数民族的语言。姨夫是镇上人,他把母亲不叫脑,而是叫妈。

但姨夫跟着二叔学手,毕竟是学徒,平常不太和二叔、二婶说闲话。我已经上了初中,有空时,姨夫就和我说些学习上的事。似乎他父亲也读过书,旧社会在外边干事,姨夫就告诉我他父亲的种种见闻,但因时间久远,已不复记忆。姨夫人机灵,又是至亲,二叔二婶人面前也不过分说他,但不知为什么他只在二叔这儿待了半年天气,就回老家去了。我想,姨夫当学徒毕竟年龄大了些,是否吃不下当学徒的这份苦,还是家里有了更合适的工作,拟或是他们挑担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就不得而知了。姨夫走后,接着来跟二叔学手的是二婶的弟弟。

不久,三婶的弟弟也从老家来跟三叔学镶牙了。

这便是我要说的两个舅舅。

二婶的弟弟叫夏遂望,三婶的弟弟叫杨关海。虽说都是舅舅,因为我们三个年龄不相上下,我也便只在对人说起时,称他们遂望舅,或关海舅,当面张口就说话,从来不叫舅的。他们也是当面不叫我名字,说话便是。比如我放学了,一进家,他俩正在干活儿,看见我,立即直起身,问一声:“放学了?”我应道:“嗯。”相互一笑,如同好朋友似的,便感觉出一种欣悦和轻松。

的确,我和这两位舅舅相处十分相得,是那种可以说知心话,暴露心底秘密的朋友关系,即使长时间不见了,一见面依旧亲切,没有陌生感。我后来上了大学,工作了,回渭南的机会有限。遂望舅一直在渭南生活,是差不多每年春节才能见上一面。他已成家,立门另住,然而,我一回来,他总要过二婶这边来,坐一坐,说一会闲话才走。关海舅也一样,十几年后,他已在解放军某部驻北京招待所当了所长。有一次,我和妻到北京公干,特地去找他,他到大门口来接,老远就笑着迎上来,接住东西就说:“走,咱回家吧。”

这俩位舅舅中,遂望舅我是来渭南前就认识了的。我跟着二婶回娘家,他也是小孩,每次我去的时候外婆就叫他领我去玩。喊道:“遂望,快领娃子耍去吧。”

他开始和我生,就问:“到哪耍?”

外爷一旁听到了,说道:“你平常野得像匹马,现在不知道到哪儿耍了?”他不再说话,拉一下我,说声:“走。”我俩便飞一般向大门外跑了去。

外婆后边追着喊:“不要跑远了,一会儿回来吃饭啊。”

遂望舅是何时到渭南来跟二叔学手艺的,我有些记不清了。记得我某年假期回老家看母亲,曾去过二婶的娘家寒亮村一次,刚碰上他新婚不久,他还向我说起过新婚的许多话。若是结了婚才到渭南来的,那就是我上高中的时候了。关海舅到渭南跟三叔学手的时间和遂望舅差不多。但关海舅不像遂望舅,我在老家时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是来渭南以后才熟悉的。

关海舅当时还没结婚,个子不高,瘦得很筋骨,脾气又好,见人没说话先一笑,一笑两眼就迷缝了起来。夏天时候,放暑假,我在三叔这边住,晚上,我俩就在地上铺一张席,睡在三叔的镶牙所里,便长时间的聊天说闲话。

当年,尽管遂望舅和关海舅也都是至亲,但学手艺毕竟就是当学徒,比如是文革中那《毛主席语录》上说的,革命不是绣花,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温良恭俭让……学徒也一样,俗话说,师徒如父子,虽说是早过了“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父叫子亡,子不敢不亡”的时代,但民间父子师徒的名份和各自的义务和承担还是存在的,也不论至亲还是别人。当年父亲跟爷爷学照像,爷爷曾不顾死活的责打父亲,如今想来,除爷爷年轻脾气不好,不知痛惜儿子外,在那个年代,怕也和师徒的名份有关吧。当然,解放了,师傅不可能再任意打骂徒弟,即是在旧社会,像爷爷和二叔、三叔这样的人,除了打骂自己的子女,对外人是格外怜惜的。话又说回来,徒弟就是徒弟,所以,遂望舅和关海舅也只能和三叔的徒弟素贞哥当年一样,扫地抹桌子、帮着做饭等家里的一切杂活照样得包了。当然,受气也是难免的。比如在生意忙的时候,如果是假期,说不定我也得帮忙。记得我最帮上忙的活儿是洁牙。那时不叫洁牙,叫洗牙,是先用磨牙机的飞轮把客人牙缝里的牙渍打掉了,再用药棉球儿蘸上稀琉酸在那些发黄的牙齿上来回擦洗。这一过程,经常会弄得顾客满口是血,牙龈稀烂。顾客就喊:“嗯,嗯,痛,痛!”如果是我在给顾客洗牙,正在旁边忙着的二叔或三叔听到了,会说:“来来,让我来,让我来。”若这件事发生在遂望舅或是关海舅身上,二叔或三叔马上会黑起脸,说声:“看你笨成这样子,过去吧。”转身安慰顾客道:“不要紧,不要紧,来,我来。”

有一次,三叔刚给人带过牙,关海舅正在扫地,在后边做饭的三婶忽然连声叫:“关海,关海!”

关海舅放下笤帚就往后走。三婶一脸的不高兴说:“清早你没有倒煤渣,你看这煤渣堆的,火苗都上不来了。”

关海舅就着手倒煤渣。

三叔又在前边喊:“关海,关海!这娃子,到后边就不出来了。”

弄得关海舅陀螺似地转个不停。

三婶尽管不满意,因是亲弟弟,也不再多说什么,三叔却是两个字,一个是“笨”,一个是“懒”。关海舅感到很委屈。

晚上,关海舅和我睡在屋地的凉席上,感慨的说:“你三叔三婶整天说我懒,这家里的杂活咋干都干不完,咋干都没人看见。”关海舅的话,只有说给我听,也只有我理解。我说:“你说的太对了,谁干谁倒霉。”

关海舅叹口气,不再说话。

关海舅是个又实在又老诚的人,三叔说他又笨又懒的话多了,慢慢连他也认为自己不是学镶牙的料儿,后来家乡征兵,他便参了军。三叔后来告诉我,说关海舅参军后,人老实,个子又小,干不了别的,领导就让他去喂猪,他就一心一意的,不辞辛劳,全力以赴,把猪喂得又肥又大,部队选了他当养猪模范。领导见他吃苦耐劳,干事认真,就一步步提拔他,最后就当了解放军某部驻京招待所的所长,正司局级。三叔说的意思是让我要向关海舅学习,做人就要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干一行爱一行才行。

遂望舅也是二叔说他又笨又懒,而终于没有学成镶牙手艺的他,在渭南干了别的工作,爱人也从老家接了来,子女们也都在当地安了家。不幸的是,许多年前,遂望舅六十来岁上就因心血管病去世了。

人生便是这样,生老病死,花开花落,总有个曲终人散时,只有遂望舅和关海舅与我的这段往事和友谊永远留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2013年10月8日黄昏于悟道轩南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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