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版)长书连播《大记》十三/石岗作品/张妥播读
(石岗与他的伙伴们)
(上期结尾)前年,我儿子大三了,我才突然明白,该给儿子准备房子结婚了。我才明白我大那时候的想法。他的房子盖得很麻烦,包工的包工队是个外行,房子盖一盖,停一停,中间还和隔壁为界线发生矛盾,差点打起来。最后,经过半年时间,那房子才算完工了。
三十六
我大学毕业前,曾问过我大,我毕业后去哪里?我大说:“国家叫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啥地方艰苦就去啥地方,新疆、西藏随便去。屋里你不操心,有我跟你妈呢,好好给国家干事。”我心里想这老汉是不是傻了?家里叫人操心的就是你跟我妈,你都70多了,还这么说。我还是留在了西安。
我一毕业,我大就催着我结婚娶媳妇,他请来木匠,给我打了一套在他看来豪华无比,在我看来过时落后的家具。我大很自豪地说:“这是乾县匠人做的,我打听了,都说手艺好。”我嘴上说好得很,心里想,这老汉是不是傻了?你把民国的匠人请来了?
我结婚那天我大很慷慨,腰里装了一沓子10元的票子,给各种人付款很是豪爽,我从来就没见他慷慨过,每次和人做生意,一块两块砍价,那天慷慨得有些过分。我心里说,这老汉是不是傻了。
三十七
儿子毕业了,也娶了媳妇,我大觉得他一生的任务完成了,就开始有些想法了。他让我妈给他准备寿衣,他要死了。
我大一生得过两次比较严重的病。他在40多岁的时候,常常偏头疼,每次疼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苦不欲生。有人曾给他出主意,用偏方来治,就是用一个木马勺蒸热,在头上包上毛巾,把蒸热的木马勺扣在头上,这法子并不灵验。他就到医院,医生给他开了一种西药,叫头疼粉,他就吃。吃了就好些,不吃又开始疼。我大很苦恼,这种头疼病延续了将近两年,他吃的头疼粉用他自己的话说,能吃一背篓。最后,他说,这狗日的头疼粉可能像大烟一样,吃上瘾了,再不吃了。以后,再有头疼,他就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硬忍住,他强忍可不是默默地忍,而是要大声呻吟,唉吆唉吆地叫。几个月后,那头疼病竟然好了,此后,再也没有发作。后来,我查了,头疼粉是含有咖啡因,是让人上瘾的。我大判断对了。
在我大50多岁的时候,他有一天腹痛难忍,就趴在炕上强忍着,唉吆唉吆地叫,忍过一夜,还不见好,我妈就急了,就叫来我四舅,一商量,赶快送医院,我就和我四舅、四姐还有我的两个表哥用架子车拉着我大去医院。路不平,架子车颠得厉害,我大的呻吟声就大得惊人。我舅就说,把架子车抬上。我们就像抬担架一样,把架子车抬起来。到了医院,一检查,我大得了肠套叠,当天就做了手术。住了三四天医院,他又朝气蓬勃地好了。那医院有一个女医生,是西安分来的大学生,人太好了,对病人无微不至。那时候的医生都很好,都对病人无微不至。否则,你对农民不好,毛主席不答应,就会批判你。那个美丽的女医生当时给我大主刀做手术,他说,老汉你的身体太好了,五脏功能很好,还可以再活20年。我大听了很高兴。
可是,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就过去20多年了,他想起女医生他还可以再活20年的话,一算时间到了,他就准备死了。
其实他的沮丧想死还与一件事情有关,我大一辈子喜欢收藏银元,他有些钱,就买银元存着,怕遇上动荡,纸币不值钱,银元永远是能当做钱来用的。他就陆陆续续存了80多块银元,我结婚后,他觉得应该给他美丽的儿媳妇买一台彩电,但是,他当时手里的现金,因为盖房和给我娶媳妇,已经花完了,他就准备卖掉一部分银元,买一台彩电。
说起来很奇怪,那天早上,我大在大门外扫地,就走过来一个人问他手里有没有银元,而且用手做了一个圆圆的形状。我大就问他,多钱收?那人回答,80块。我大知道那时候市场上银元的价格是30多块,他觉得他遇上出大价钱的买家了。就说他有80块银元。两人约好晚上到家里看货付款。
当天晚上,我大叫上我四姐和四姐夫,一起等买银元的人来家里看货,傍晚时分,就来了两个人,说话是河南口音,他们把银元一个个在水里洗,洗完一个个看,边看边猛抽烟,我大一辈子不吸烟,就和我妈、我四姐都呛得迷迷糊糊的。一直看到晚上10点多钟,最后,河南人说,货是好货。说完就用手帕把银元包起来。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张50元的纸币,说你们看看钱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大就和我妈、我四姐、四姐夫几个人对着灯验钱,验完说,是真的。那个河南人说,他把银元和50元先放下,然后回旅店里取钱去,那么多钱不敢带在身上。我大几个人想,反正银元在,你买不买无所谓。就同意了。那两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