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蛙鸣的夜晚

在那蛙鸣的夜晚（散文）

入夏以来，连日淫雨，遍地湿漉漉溜滑滑的，走路出行极不方便，加上牙也痛起来，搅得我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我歪倒在床头，感到这乡村的农家生活就像缺油少盐般的寡淡无味。

突然“呱”的一声蛙鸣，把我的精神一下振奋起来，那“呱呱”的蛙声，把我阴郁的心一下子擦亮。我翻身起来，依窗站立，凝听着这美妙的夜曲。

我们这里有乡谚说：“入夏听蛙，可卜丰歉。”农民们都把青蛙看着是田间卫士，用听蛙声来预兆丰收——蛙声稀少，表示欠年少收；蛙声厚重，预示着五谷丰登。那些田里地里的禾苗庄稼，都在“呱呱”的蛙鼓声里潜滋暗长，酝酿着金秋的大好收成。就因为这一点，靠在土里刨生活的农民们，也都能背诵“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古诗，都在蛙声里安享着喜悦与希冀，绽放出会心的笑容。

也许是因为疫情的缘故，今年的蛙声来得较晚。但是它毕竟还是来了。我率性推开窗，凝听青蛙们在夏夜里唱给我的第一支夜曲。

独鸣。就那么一只青蛙，也就那么一声“呱”，响亮得很是突兀，也很是惊人，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也极像自然乍开的花朵，仿佛是在严寒的冬日就做好了准备。或许这只青蛙是个富有道行的大师吧，它不张嘴其它的青蛙就只有钳声，只有恭敬地注视它的分儿。或许这只青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秀，那些年长的青蛙都在盼望它崭露头角。总之那第一声响亮的蛙鸣，给人的感觉就是一道闪亮的电光，一把点燃清凉夏夜的火柴，把人们低沉的情绪一下提高到最高。

不过间隔二十分钟，又有“呱”“呱”的蛙声从几个方向传来。于是田野里有了第二只夜曲。

散鸣。似乎没有事先联系，但也像有一个暗中约定，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二只或几只青蛙鸣叫。你“呱呱”一声，它“呱呱”一声，毫无节奏，也毫无次序，各自自由的发出音响，就是这些点点滴滴的高低呐喊，把夏天点染得韵味流淌，情趣飘逸。

这些没有停歇的蛙声随风送入窗棂。我躺在床上聆听，这些散乱的蛙鸣落到心里，觉得这蛙声已是穿越了数千年，浸润着唐诗宋词的悠悠余香。这蛙鸣，是赵师秀约客不至，闲敲棋子时听到的处处蛙声？这蛙鸣，是辛弃疾夜行黄沙道时，听到的稻花香里诉说丰年的蛙声。这蛙鸣，还可能是张籍在拜访贾岛之后摸黑回来，诗人触发的灵感吟出的“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的诗句。原来这“蛙声”也和“杜鹃”“杨柳”的意象一样，在唐宋明清的古诗词里也占有一席之地，不论是“独鸣”，还是“散鸣”，听到它，你都能感受到无以言传的意蕴美。

正当我听得如痴如醉，想得情意绵绵之时，夜间的田野里又变换了一个新的调儿。

齐鸣。田野里热闹起来，成百上千只青蛙，不分男女老幼都一齐扯开嗓子“呱呱”“呱呱”“呱呱呱”的合唱起来。像大草坪上的每一片翠叶都争着吐露自己的嫩绿，像一汪大海上的浪花每一朵都跳跃自己的最美。齐唱的蛙鸣，声震天宇，气势磅礴，仿佛要把那黑色的夜幕撕破一般。那蛙声昂扬向上，欢快的托着梦想徐徐升腾，那蛙声在为期盼丰年的每一个村庄祈祷，那蛙声把每一点祝福洒遍夜雾。

这些可爱的青蛙啊，随便往那里一跳，就可以架起一面鼓来，把它的激情绽放，把你的心情擂热。青蛙的嘴只要一张，那浑厚的音符就撩起你无边的思绪。远看它是浮在碧波上的绿荷，近瞧它是凝结水面的莲花。青蛙齐鸣，好似疾风骤雨，又如万马奔腾，更像排山倒海，那磅礴气势总让你感到，它不仅仅是青蛙，它就是田间的不知疲倦的歌手，是长吟短叹的朗诵家，它们的齐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合唱，是和谐配乐的散文诗。一下下的触及着你的耳膜、一下下敲动你的心扉。让你感受到它们才是天地间雄浑交响乐的演奏者。

听着蛙鸣的乐曲，我回想起以前的那些年月，一些愚昧的财迷们大肆捕捉青蛙卖钱，让白嫩嫩的蛙肉成为贪吃者们餐桌上的美味，市场上的那些商贩当着众人宰杀青蛙出卖，我望着那成堆的青蛙尸骨，我担心蛙鸣有一天也会像喜鹊，杜鹃一样，悲哀地消失在岁月的尘烟里，我担心再也听不到美好的蛙鸣了。还好青蛙有强大的生命力和繁殖力，即使在被贪财人恣意捕杀的年份，在遍地浸透农药毒物的环境里，青蛙还没有绝种，还顽强地活着，还依旧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继续亮起喉咙。如夏后仍然还能让人听到它们遍地的欢歌，一如既往地向农家喜报丰年。青蛙们引吭高歌，奋力地擂动战鼓，那是它们的抗战的宣言，那是它们的不屈的呐喊，它们的鸣叫声就是它们《命运交响曲》的抗争。我凝听蛙鸣，敬佩这样顽强的生命。

是的，蛙鸣自有它的特色，它既不是百灵鸟的弱不禁风，也不是杜鹃鸟的令人心碎。蛙鸣表面听起来有些直白，但是骨子里却没有一点做作。它们嘴巴一张，就是“呱”的一声鼓噪。那些蛙声，完全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完全是经过碧水洗涤的，冷静深沉，激情涌动，且又是清亮亮的，纯净净的，还带着泥土的自然芳香。

我的心淹没在如水的蛙鸣中。在这蛙鸣中闻着五谷的清香，也看到农家们伴着蛙鸣，走进炊烟袅袅的柴门家园，用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把白天的满身疲惫和尘世的杂念统统关在门外。从铁锅里舀出粗食淡饭，一边端着碗吃饭，一边听着地里的蛙声，与家人谈论着桑麻，笑语飘过青青的篱笆一家人尽是浓浓的亲情。

富有蛙鸣的夏夜是生机勃勃的，一日三餐有了蛙鸣的点缀，再偏僻的乡村也会有灵动鲜活不再寂寞；再寻常的农家生活也会有滋有味不再枯燥。

蛙鸣是大地上跳跃的珍珠！

蛙鸣是大自然里最清纯最耐听的交响乐！

流水可以洗耳，蛙鸣可以洗心。听听那蛙鸣吧！趁这春夏之交，走进乡村，走进农家，走进溶溶月色下的水边，听听那率性而发、随意唱和，如歌如怨、似近若远、似鼓如雷，遥相呼应的蛙鸣，那声音里包蕴着自然物候的特征，拥有生命顽强的礼赞，载着对生活的期盼和祝福，传承着文化跳动的脉搏。那蛙声再次如潮水漫过我的窗帘，我千遍万遍地侧耳聆听，一点都不感觉厌倦。不知何时，我竟然枕着这溢满夏夜的蛙鸣，踏踏实实地进入了梦乡，获得一夜安眠。

蛙鸣，永远是注入我心灵的磁带，是我心中不朽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