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食里的年味(李满云)‖《济源文学》2021(014)
“油食”里的年味
李满云
年,眼看越来越近了。我和许多家庭主妇一样,每天奔波在人海中,置办着数不尽的年货;出入在厨房里,操持着忙不完的家务;辗转在灶台边,做着色香味俱佳的美味。
也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吧,总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过年搁“油锅”,炸“油食”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小时候,因为家里很穷,到了过节的时候,大人们常讲的一句话就是:“能穷一年,不穷一节”。特别是到了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似乎都变得大手大脚起来,平时舍不得吃的白生生、香喷喷的白面馍馍,到了年关,蒸了一笼又一笼;平时根本想都不敢想,让人闻起来就垂涎欲滴的肉肉,到了过年的时候,也杀猪的杀猪,宰鸡的宰鸡,大锅煮,小锅炖。乡村的烟火中到处弥漫着麦香味,煮肉味——那是儿时浓浓的年味,满满的幸福。也有些条件好一点的,主妇心灵手巧的家里要搁油锅,炸“油食”(“油食”是油炸食品的总称)。这会更加满足一家人的味蕾,给本已知足的农家生活,平添了美好的味道。
母亲是个精打细算,贤淑能干的主妇。记忆中的过年,我家都会搁油锅,炸“油食”。“油疙瘩”、小麻糖、芝麻饼之类的”油食”,是我过年美食中的最爱。“油疙瘩”是用粉面、面粉、红白萝卜碎末和姜末等食材,加些盐、花椒粉,搅和,揉成不软不硬的大面团,再挤成一个个小圆疙瘩,在油锅里煎炸而成的油炸食品。
可别小瞧这些“油食”。因为那些年生活条件差,一年到头,人们吃的油水很少。各家各户用菜籽、棉籽、芝麻换的油是有限的(那个时代还没有压榨大豆、花生、葵花籽油的技术,油作物的产量也很低)。一年到头,每户人家平均吃上一二十斤植物油就很奢侈了。记忆中,家里常吃的糊涂面条里很少放油,有时候为了让孩子们喜欢吃,也只是往勺子里点一星点儿油,烧热后炝点葱花、蒜瓣;就是炒菜时,油也必须先倒在勺子里,忖一忖多少,再倒进炒锅里,千万不得多放。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允许把瓶子拿起来倒,这样会失手放多,造成浪费。所以,毫不夸张地说,在那个时候能吃上一些油炸食品,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搁油锅更是一件谨慎的事情。记忆中,每到搁油锅那天,母亲一大早起床,先系上“围腰”,来到厨房,趴下身子,从案板下的旮旯里端出那口尘封一年的、又大又黑的厚厚实实的阳城铁锅,端到院子里。然后添上水,用一把新“洗锅把”(红高粱细杆做成的洗锅用具)刷了又刷,涮了又涮。父亲是专管烧火的,他早先已经劈好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柴火,整整齐齐地码好,堆放在地锅旁边。见母亲收拾好家伙,就小心地把铁锅端放在锅头上,拿一把小椅子放在地锅的侧面,备好火钳,俨然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红红的火苗燃烧起来,锅里残余的水珠顷刻间消散而去。母亲搬来一张小方桌,选一个不偏不斜,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又熏不住眼的方位放平稳。桌上摆放面盆、小勺、笊篱、筷子和一个盛有水的碗等物品。
这个时候就可以倒油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壶沉甸甸的菜籽油,拧开盖子,倾斜油壶,黄澄澄的菜籽油汩汩流入锅中。大家的心里都乐开了花,因为马上就可以大饱口福了。父亲这时总会当着孩子们的面,夸奖母亲一番:“你奶奶一辈子不敢搁油锅,我打小没有吃过’油食',你妈可胆大,年年搁油锅,炸’油食'。真能!”那黝黑的脸庞被炉火烤得略带着红扑扑的光晕,显得那么自豪!那么幸福!母亲则笑眯眯地嗔怪着:“你这时候也会说句人话,知道我中用了。”每每想起这一幕,我的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平时,他们各忙各的,无暇夸夸彼此,赏识对方。这是父亲和母亲一生中配合最默契和谐的时刻。多么温馨的画面啊!
炸“油食”更是技术活儿。刚开始烧火,父亲总是加大火力攻一阵。待到锅里的油不再发出“吱吱”的声响,没有细小的泡泡时,再用中火烧。待在一旁细心观察的母亲总是先从面盆里揪下一个小小的面团,顺着锅沿滑下。只见那小面团变魔术般“嗞”地一声滑入锅底,又“嗖”地一声漂到锅面,瞬间就变得膨大了,焦黄了,一股诱人的香味馋得人直流口水。母亲用筷子灵巧地捞出,顿几下,沥干油滴,用手掰开,看一看,闻一闻,嘴里喃喃地说:“嗯,不错,不错。”随即投入火膛。说是敬敬火神爷,就能保佑炸得多,炸得好。接下来,就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了。只见她左手飞快地从面盆里抓一大把面团,翻转手腕,轻握手里,然后每挤压一下,虎口处就钻出一个圆圆的小面团。母亲的右手食指顺手灵巧地抠出那小面团,就势跌落在大拇指肚上,再轻轻一弹,小面团乖乖地跳进油锅。就这样,每抓一大把,能做十几个小面团,一会儿功夫,就丢了满满一锅。母亲伸伸腰,拿笊篱推一推,来回转一下,好让火色均匀。最后,母亲用笊篱底面轻轻地拍打几下满锅的“油疙瘩”,大概是凭经验吧,就开始捞出,控油。父亲也是配合默契,什么时候大火,什么时候中火,什么时候小火,丝毫没有怠慢。就这样,一锅接一锅地丢,炸,捞,一直倒了满满一竹篮。炸完“油疙瘩”,还要炸小麻糖、芝麻饼之类的“油食”。真可谓美味佳肴,样样俱全!
这期间,还有一个重要的防护措施呢。有时候,面团丢进油锅里,会发出“嘭嘭”的响声,也许是油温过热,或者没有揉匀。这时候,围在锅头旁边的孩子们需要快速递上剩余的冷油,母亲迅速接过油壶,侧着身子,镇定自若地把冷油稳稳地倒入锅中。父亲这时也赶紧拿起锅盖,准备随时盖上,以防万一。这种现象虽然只是偶然,但是母亲每次都会提前做好准备。足以看出炸“油食”确实是件马虎不得的事情。
也许有人会纳闷,明明是“丸子”,你为啥那么别扭地叫它“油疙瘩”。让我偷偷地告诉你,因为母亲说,过年的时候,不能说与“完”有关的字眼,这样一来炸不多,二来也不吉利。小时候的我们傻傻地相信,傻傻地听话。现在想来是多么幼稚可笑,真让人忍俊不禁。不过,也足以看出母亲对年是多么敬畏,多么虔诚!
吃“油食”当属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刻了。调上一碗香香辣辣的“油疙瘩”汤,配着甜甜的小麻糖,吃起来可真美气!半晌的时候,有事没事的,咬上一口焦香酥的芝麻饼,真是满口生津,回味无穷。
想想小时候的年味,多么熟悉!多么温馨!我们又是多么纯粹!多么珍惜!它包含着浓浓的亲情和拳拳的爱意。它是我一生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