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眼里的八婺方言怎么样?“金哇话”在00后中的群众基础如何?金华新闻联合市青少年宫针对00后们发起了一项调查。活动参与度很高,短短三天,近800人参与,其中10后与00后比例为3比7。
调查结果中,最具矛盾性的数据出现了——68.43%的受访者表示自己喜欢方言,也希望能够掌握方言技能;26.14%的受访者对此不在意或无感,仅5.43%的受访者不喜欢方言。八婺方言以其有趣、好玩的特性(30.05%),自带的归属感、亲切感(80.19%),浓厚的感染(37.12%)和利于家乡文化传承(60.35%)等原因,“俘获”00后与70后、80后、90后家长的芳心。然而,在“会说方言吗”一项中,结果截然相反:仅25.63%受访者会说方言,74.37%受访者不会说方言。主播随机询问了几名受访者发现,目前10后孩子中只有零星几个能够听懂方言,会讲一两句方言;00后对方言的驾驭能力也渐弱,大多数听得懂但不大会讲,能熟练使用方言交流的更少。事实上,有近9成的家长(89.65%)会说方言。但是,即便是有81.19%的家长认为方言学习与传承对孩子具有必要性和重要性,会在家和孩子说方言的家长占比却不到一半。究其原因,“缺乏讲方言的语言环境”“夫妻不是同一个地方人,方言不相同,不利于孩子的方言教学”成为最主要的原因。文子的孩子今年9岁,孩子对于学习方言挺有兴趣,但是,因为她与丈夫来自不同地区,双方交流都是普通话,不利于教孩子方言。“我们俩夫妻都会说方言,从小听到大容易学。如今,大多数环境中大家都讲普通话,特别是学校教育中接触的是普通话,孩子确实不太容易学会。”相比之下,农村孩子讲方言的优势明显优于城市,会说方言的农村娃也更多。李翔的老家在金东农村,女儿的方言讲得不错。“方言传承,需要整个方言环境的融合,让孩子融入其中。在农村,孩子从小在方言中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会说了。”“老家的方言我听得懂,但有些话不会讲。”正在读初中的孙浩晨说,每次回老家,才会偶尔和外公外婆说几句方言,平时在学校或家里,都是用普通话交流的,“说的少了,时间久了,就会忘记”。10岁女孩的母亲余郑女士认为,“孩子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以后和别人交流不会有问题,而且一些方言的腔调不便于跟别人交流。”可以说,00后说方言这件事,“危机”与“转机”并存。李洁是东阳中学的英语老师,闺蜜、同事的孩子圈里,她家6岁的儿子凡凡是当之无愧的“方言王”。三年前,当地一档新媒体方言节目中,凡凡曾作为最小的投稿选手,上演过一段“土里土气”的方言秀,惊艳四座。“这段方言是从孩子爷爷那里学的,哪怕我和孩子爸爸都会说东阳方言,这段也是头一回听到。”
李洁说,这次经历也让她无比感谢孩子咿呀学语时的那个决定。李洁与丈夫都是东阳巍山人,也是高中同学。两人相识于校园,虽然方言相同,但平日里两人的沟通还是以普通话为主。凡凡出生以后,主要是双方父母帮忙带娃,于是李洁决定在儿子正式学说话前只教孩子说方言。“一开始,想法比较简单。”李洁说,她主要有两方面考虑。一方面,老一辈人的普通话并不好,她希望孩子能有更好的普通话启蒙;另一方面,她认为方言传承很重要,而学习语言最好的时间就是童年时。“于是,凡凡上幼儿园前,我们有意识地在他面前都说方言,不仅是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包括我们夫妻也是。”就这样,凡凡练就了一口标准的方言。在他上幼儿园前,李洁开始自己教孩子普通话。“现在,凡凡的普通话与方言都很好,而且能够做到双语无缝切换。”李洁笑言。值得一提的是,凡凡所在的幼儿园还为孩子们特别准备了方言教育。比如,每天下午吃点心时,幼儿园广播里就会有这样一段方言:“宝贝,把玩具收一收,我们一起吃点心啦!”李洁认为,这对方言传承与教育非常有意义,就应该在孩子语言启蒙时培养方言意识。“我感觉到,年轻一代父母中,培养孩子学习方言的意识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认同方言教学。”兰溪女孩程晨怡是一名大一学生,到学校后,她才更加意识到方言的美。“我在福建上大学,可以明显感觉到,闽南语传承的氛围要比我们江浙好。”她认为,这最主要的区别就在于家庭传承与日常交流。“闽南地区就有很习以为常的方言氛围,我同学给家人打电话都用方言,而我们很多都是普通话。更难的是,在闽南地方坐公交车,他们的广播用普通话、闽南语和英语三语播报。”程晨怡说,如今的很多家长在家中并不会特意教孩子用方言交流,甚至为锻炼孩子普通话的正规口音,家长之间的交流同样也用普通话,就为孩子营造一个普通话交流的氛围。但是,如果长此以往,随着时间的推移,方言被人们使用的频率逐渐降低,若等到这些不会讲土话的孩子也成为父母的时候,他们的孩子恐怕连听到土话的机会也没有了,这样几乎等于宣告方言的失传。“普通话的推广与方言的传承并不相冲突,普通话的推广是为了交流更加方便,而方言的传承则是在保护我们的文化。”李洁说,方言是一种文化,更是家乡的记忆和味道,随着时间的逝去,如若渐渐减少方言的交流,那么乡愁的味道也会不再浓厚。方言的保护与传承,有学校已经展开实践。2019年,金华经济开发区汤溪镇中心小学就编写了校本教材《汤溪方言与文化》,并作为拓展性课程深入课堂学习。
“整套教材分为低段、中段、高段三册,包含汤溪方言词汇、汤溪方言日常用语、汤溪谚语、俗语、俚语、谜语、汤溪童谣、民谣等。”该校教科室主任郑亚莉介绍,《汤溪方言与文化》还将汤溪方言与地方文化相结合,让学生在学习中对金西民间故事、传说等有所了解,鼓励学生多说方言、会说方言,主动对方言进行传承。早在2016年12月,该校就开展了第一届“学说汤溪话”主题活动,对方言文化传承教育进行探索。“活动很成功,孩子们演唱汤溪山歌、民谣、表演汤溪话快板、汤溪方言课本剧、情景剧等,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郑亚莉坦言,学生也在一次次活动中找到对方言的认同感。之后,学校还陆续开展了“家长助教,方言进课堂”“师生齐说汤溪话”“学说汤溪话”主题研学等活动,将每年12月定为“学说汤溪话”主题研学活动月,全校师生人人参与,并采用丰富的形式进行学习成果展示、汇报。学校将方言引进课堂,为师生营造了一个你说、我说、大家说,人人学说、乐说汤溪话的校园学习氛围。近年来,《汤溪方言与文化》课程已成为常态化拓展课程,该校还专门打造方言教室供师生交流使用。学生小叶的奶奶曾被学校请进方言教室当起方言老师,她用汤溪话教孩子们读《乌鸦喝水》的故事。奶奶说:“学校开展方言学习很有必要,说一口流利的汤溪方言,传承地方文化,就应该从孩子抓起。”“如今,学生学习方言的兴趣愈浓,除了本地孩子,很多外地孩子也通过学习方言了解汤溪文化,融入汤溪。”郑亚莉说,该校将继续深化方言文化教育,将《汤溪方言与文化》与语文、美术、音乐、综合实践等课堂相结合开展教学,让更多孩子传承地方语言和文化。浦江县实验小学也开发过“方言寻根”拓展课,并将方言列入小学低段的“乐考”项目。“作为教师有责任与义务为亟待拯救的方言出一份力,让乡音成为留住乡愁的载体,在推广普通话的同时,让乡音得以传承。”浦江县实验小学教师郑丽丽说,方言代表了一个地方的语言和文化,没了方言就没了乡音,少了一份亲切。“多年来,学校开展了一系列'方言寻根’活动,希望更多孩子了解方言背后的文化意义。”除了在校内开设“方言寻根”拓展课,邀请方言专家进校园宣讲,学校还组织师生在校外共同寻访浦江故事,在与方言的接触中传承乡土文化。郑丽丽认为,记住乡音、留住乡愁、传承方言文化,越来越成为教育领域的共识。“金衢片自古就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腔’的说法。正因如此,金衢片内各种方言便成了方言研究的珍贵宝藏,值得大力发掘、探究与传承。”浙江师范大学中国方言研究院博士生宋六旬不是金华人,但对金衢片方言颇为痴迷。他认为,方言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应该得到保护。
2018年,宋六旬把金衢片方言语音研究作为自己的博士论文选题。“全国各地方言趋于濒危或面临消亡,浙江因交通、经济、文化相对发达,方言消亡的速度比起其他地区来更快。”为了研究金华各地方言,他曾在各县(市、区)走访,发现了很多别具意义的方言。比如,汤溪民谚:山里毛虫,大麦裹粽,细(小)麦炒米胖。宋六旬第一次听见时,以为又是粽子又是米胖,觉得山里人生活挺不错,还与发音人开玩笑。后来才明白粽子、米胖逢年过节才有,为凸显节日气氛,才有此谚语。他说,除兰溪方言与金华市区接近,金华其他县(市、区)方言都比较独立,互相差异十分突出,也形成了不同的方言文化。“让人痛心的是,很多本地年轻人、孩子对方言认知不够深入,甚至很多人已经不会讲方言了。”宋六旬坦言,造成这一问题的原因有很多,但方言承载地域文化,社会各界应及时对濒危方言、地方口头文化展开抢救性调查保存工作,特别是做好下一代的学习教育。针对00后方言文化传承方面,宋六旬认为可以创作一些方言歌曲、情景剧、纪录片、小品、综艺,出版普及性的方言文化读物,各中小学校可以探索喜闻乐见的方言文化活动,培养00后学习方言的兴趣,达到传承方言的目的。00后大多是青少年,普通话为通用语言,保护方言文化与推广普通话是否相违背?“两者完全不相违背,而是互相融合的,青少年可以根据不同场合采取多语分用的模式。”宋六旬认为,青少年在学校及正式场合使用普通话,在家庭、课外使用方言交流,这样能够多方面体会不同语言的魅力。宋六旬是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首席专家曹志耘教授的学生,曹教授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让社会大众成为语言资源保护的主体,青少年是关键人群。只有把青少年的语言自觉和保护意识激发出来,让青少年成为语言资源保护的主力军,语保事业才能取得成功。他说:“汉语方言和各民族语言是历史的沉淀、文化的标记,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天天衰弱消亡而无动于衷,而应该尽己所能地参与到保护方言文化的工作中。”金义新区(金东区)文联原主席张根芳研究金华方言多年,曾主编《金华古言话》一书,他认为方言传承需要学校、家庭、社会等多方面的共同推动。张根芳说:“如今方言离孩子们越来越远,如何保留方言,特别是将方言及其文化传承下去,应该成为社会各界的重要课题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