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乡村档案 仙马 2021年第38期（总635期）
仙 马
在云贵高原喀斯特地貌延伸深远的地方，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村庄，叫仙马。
仙马地属贵州省普定县猴场苗族仡佬族乡，是一个纯粹的苗族村庄，有苗民289户1050人。村庄被岩山环抱，被参天古树庇护，低矮的茅草房，篱笆墙上爬满青苔，茅草房上花草丛生。家禽一任在花草树木中野生繁殖，牛羊一任在山坡上悠闲吃草。他们穿的衣服料子，是用村边栽种的火麻纺织而成，他们吃的食物，是石旮旯里生长的包谷、洋芋。这里的人们生活顺其自然，独享安宁乐趣。
仙马外景 高守应 摄
仙马的苗族，称为“大花”，服饰有别于当地的“歪梳”“小花”“坝苗”等苗族服饰，以披在身上的披肩为标志性服饰。据仙马人说，他们的远祖同属于蚩尤部落，远古时候，祖先在长江以北、黄河以南生存发展，被强族侵略追赶，所剩残余迁徙到贵州，生存繁衍在深山老林之中。为了眷恋故乡、不忘耻辱，他们把长江、黄河绣在披肩上，忍辱负重、终生相随。披肩从一些老妇手中绣出来，老妇们刺绣时神色凝重，她们把思乡的全部心血绣出来，山川河流、庄稼粮食、人兽斗打，做工针细线密、线条流畅、纹路粗犷，被专家学者称为“披在肩上的史诗”。曾经有人不断寻访仙马，以上千元买走老妇们手中的披肩。
仙马苗族的标志性服饰——披肩 高守应 摄
这个被大山封闭的村庄，在清光绪二十八年(1892)接纳了基督教，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修建了仙马教堂。仙马人用苗语唱《赞美诗》，进行每周一次的礼拜。仙马人为什么要信奉基督教呢？也许，他们承受着一种久远的伤痛;也许，他们是一个通融仁爱的民族。“请你在安静中审查自己，看你在下列罪恶中犯过哪几条：你浪费过粮食吗？你糟蹋过财物吗？你所住所用所穿所吃，以及所陈设的家具田产财物，金钱来路皆是正当的吗？”这仙马一日三省的教义，成了全村至高无上维护和谐的“村规民约”，使仙马人在喧闹的尘世中变得安静、纯正、仁义、善良、勤劳。
仙马没有柏油路,到达仙马时已是下午。到仙马，不可不看仙马的教堂。从停车处到教堂有40分钟的山路。我们双脚一踏上这块土地，一股淳朴清新的空气便扑面而来。路上不时碰到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当地人，他们都走得飞快，正赶着去参加礼拜。爬两座山坡已使我们大汗淋漓，教堂似乎还在遥远的地方。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静享天赐安宁眠，静享天赐安宁眠……”纯净的赞美诗远远地从树梢传来，从山坡的拐角传来，从鸟儿的背上传来，从绽放的花瓣上传来，经过蓝天绿树的过滤，经过大山撞击的回放，仿佛天籁之音，令人神往。
教堂是仙马最富丽的建筑。这是一幢两层的小平房，由于精心呵护，基本上没有受到损坏，就连天花板上的吊灯也似乎还是当初绚丽夺目的样子，晶莹剔透、纤尘不染。仙马人有自己的唱诗班，他们的唱诗水平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引起了很多专业人士的好奇和关注。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在赶到这里来之前，也许还在田间劳作，还在溪边洗洗刷刷，可是现在，站在台上，从绣着五彩缤纷图案的花布书包里拿出圣经来，他们的表情一个个变得庄严、肃穆、圣洁……
仙马人爱唱歌。他们的歌，从庄稼地里生长出来，从古老的织布机上纺织出来，从密林深处的晨光中传递过来。他们一边劳作，一边昂着头颅歌唱。由于他们很早就唱着《赞美诗》生活，所以他们的歌融合了西方文明，他们根据《苗族古歌》的曲调，用自己在劳动中创造出来的语言，采用五线谱，以美声唱法演唱自己的歌。他们组成一个称为百灵鸟的合唱团，以原生态演绎多声部无伴奏合唱。他们的歌声飞出大山，唱遍省、市、县大大小小舞台:2006年，仙马百灵鸟合唱团应邀参加厦门第四届世界合唱比赛，荣获银奖，震动歌坛;2007年，仙马百灵鸟合唱团收到澳大利亚“世界音乐风”组委会的邀请函;2008年，仙马百灵鸟合唱团亮相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舞台……小小的仙马，在重重大山包围之中绝处逢生，以她特有的文化方式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老苗文古歌本 高守应 摄
仙马从来没有忘记祖先被驱赶上山的耻辱。仙马人说，他们原来是驰骋于长江、黄河两岸的优秀民族，他们是永不言败的民族，所以，千百年来，他们流传下来一种武器——弩。仙马的弩，用当地岩桑、岩杉或岩青为材料。为做一把好弩，仙马小伙要爬百里以外的悬崖陡岩上砍岩桑、岩杉或岩青，不怕倒岩流血。仙马寨子大大小小的人出来都爱射弩，以会射弩为荣，以射好弩而骄傲。仙马人，做庄稼、射弩“两不误”。仙马人说，他们射弩时，想到的是长江、黄河两岸铁马金戈的沙场。
射弩 高守应 摄
仙马射弩手李贵福，从小爱听爷爷讲祖先的传说和往事，当他听到自己的民族原来生活在长江、黄河两岸，后来被强族驱赶到贵州高山的时候，发誓要当一名射弩手，寻找强族对手一比高低。在他13岁的时候，就偷偷远走他乡，只身徒步，辗转几百里，去到毕节地区的“射弩之乡”海马冲，拜师学艺。少年壮志深埋心窝。小贵福对名师指点如饥似渴，勤学苦练，卧薪尝胆，闻鸡起舞，整整10年，终于学成还乡。他把本领传给全村仙马人，时常组织仙马射弩手外出寻找强族对手，打遍贵州各地大大小小赛场。2002年10月，李贵福领队参加贵州省第五届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既当教练又当运动员，在传统弩比赛上，他一举夺得男子立姿和男子全能两块金牌。2005年，他又参加贵州省第六届民族运动会，一举夺得全能冠军和6项单项冠军，全省上下，李贵福再也找不到射弩对手。他把射弩的目光瞄准了2007年的广州全国第八届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那一年，他看好自己的徒弟王仁爱，在传统射弩比赛中，李贵福的弩不巧被判为不符合标准，不能参加比赛，李贵福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徒弟身上。王仁爱果然争气，在标准弩赛场上，一举夺得男子立姿和男子跪姿两块金牌。李贵福和王仁爱含泪笑了，他们终于为仙马人争得了荣光。
李贵福和他的弟子们 高守应 摄
从此，李贵福安静下来，在仙马村潜心传授射弩技艺。2008年3月，仙马小学专门开设射弩体育专科，聘请他为射弩教练，培养射弩苗子。2008年6月13日，是李贵福终生难忘的日子，他被推选为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手，参加贵州省凯里市奥运火炬传递。去凯里之前，李贵福偷偷爬到仙马背后高高的普屯坝上独坐，全村仙马老小也偷偷跟在他身后爬上普屯坝，把希望的目光全部投向他。李贵福感动得不能自已，他含着热泪面对遥远的长江、黄河叩了三个响头。他告诉父老乡亲，他要把仙马的精神传递给全中国，传递给全世界。
为把仙马的弩发扬光大，仙马村逢年过节，都要举行射弩比赛，最大的场面，就是在普屯坝上举行的跳花节。普屯坝，素有“云中草原”之称，海拔1875米，是一个上万亩的高山草原。每年夏天，碧云天，芳草地，山风疾，普屯坝上开满五颜六色的朝天罐花，满地蝴蝶翩飞，岩羊、山鸡、野兔四处窜动，是一块生态旅游的处女地。2007年，普屯坝被列为市级生态旅游景点。每年的普屯坝跳花节，仙马都要举行盛大的射弩比赛，以弩会友，表达仙马的仁义好客。在普屯坝上，仙马的小伙们个个都是射弩神手，引得姑娘们心花怒放，一路仰慕追赶，追上了，射弩小伙们就把心爱的弩递给姑娘们做定情之物。
普屯坝 图片来源网络
仙马吸引了文化、体育等社会各界的视线，当地政府一路牵线搭桥，安顺市委、市政府把国际黄果树瀑布节的分会场设在了仙马普屯坝。2007年10月10日，全国各地游客云集仙马普屯坝，仙马人穿戴披肩服饰，组成仙马百灵鸟合唱团，用心接待八方来客。特别是仙马组成的射弩队，射弩小伙们策马扬鞭，驰骋于宽广的普屯坝，扬弩射落云中山鹰，精彩的技艺掀起一阵阵欢呼的浪潮。自仙马射弩手李贵福、王仁爱在全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上勇夺金牌后，仙马名声大噪。王仁爱在吸取师傅李贵福传统弩技艺精华的基础上，在标准弩上创出了“百步穿杨”的独门功夫，令多少射弩名手心悦诚服。从此，仙马成了远近闻名的“射弩之乡”。2007年，当地政府投入200万元资金，在仙马建立全国首例村级射弩训练基地。1994年以来，仙马组织射弩队参加市级以上民族运动会17次，其中贵州省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7次，共获奖牌18金7银5铜，参加全国少数民族运动会3次，共获奖牌8金5银3铜。
2008年北京奥运会，仙马人也在普屯坝举行自己的“奥运会”。那一天，他们在云中草原上，全村男女老少穿着自己织出来的民族服饰，唱着自己心爱的歌，举行盛大的射弩比赛，与北京奥运会融汇在一起，把一种民族的大美和精神融入了高远的蓝天白云。
· 作者简介
胡德江：男,生于1973年9月，贵州省普定县人。文学作品散见《山花》《文艺报》《中国作家》《中国散文家》《散文世界》《散文选刊》《贵州作家》、中国作家网“本周之星”、贵州作家微刊等公开刊物，发表文学作品80余万字。有作品在《中国作家》杂志社、中国小说学会、中国散文学会、贵州省作家协会等单位举办的征文赛事中获奖。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2021年5月
值班编辑：王辉伦
特约编辑：周树平
电子排版：王敏茶
您的转发将传播、弘扬安顺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