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无边
我喜欢绿野，庄稼地长满诱惑，青草摇曳着快乐，树林童话般神奇。我上小学那几年，父亲在松林公社工作，我家住在松林村。房东大娘高高的个子，爱笑。我家住前院，她家住后院，似乎我每天都会去她家串上一趟。柱嫂子说话跟唱歌一样好听，柱嫂子下地干活带回家的甜么秸（玉米杆）特别好吃。对门小菊家我也常去，小菊是我的好伙伴。小菊不能跟我一样想玩就玩，她娘天天给她分派活：拌鸡食儿，剁猪菜，拔草，拾柴禾。她拌鸡食儿，我看着；她剁猪菜，我帮着；她去拾柴禾，我撅起嘴巴回家；她娘说去拔草吧，我赶紧拿上小包袱小铲子，几个小伙伴一起，撒开丫子奔向村外。村子西边是无边无际的庄稼，那铺到天边的绿我总也看不够。天边的外边是什么？庄稼地里都能长出什么来？顺着通向大沙河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我欢快的脚步，蹚遍了村西的每一块土地。麦子地里长着直愣愣的麦蒿，我们不喜欢，我们喜欢婆婆丁，可是婆婆丁不多。吸引我们走进麦子地的是麦穗，从麦子秀穗开始，我的唇齿间就萦绕着燎麦穗的香味。但是我们不敢揪下麦穗带回家，一个也不敢揪。偷生产队的庄稼可不行，如果偷了，被逮住的话就得游街。小芬她娘就游过街，肩膀上搭着两串棉花瓣，手里拿着一副铜锣，敲一下锣，喊一句“都别跟我学，我偷队里的棉花”，边走边喊。一群小孩子跟在她身后，学着她的腔调：“别跟我学，我偷队里的棉花。”我不知道柱嫂子偷不偷队里的庄稼，反正她没游过街。有时候她收工回来碰见我母亲，小声对我母亲说：“·婶子，·····那憨娘们儿，不长点眼色，又给逮住了。”说着说着她双手一拍扑哧一笑，我母亲也笑。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误打误撞跑到了正在刨地瓜的地里。也不知是谁往我的小包袱里放进了几块大地瓜，我立时被坠得趔趔趄趄。我急得要哭，乡亲们看着我笑。我家里人都不是队里的社员，生产队分东西没有我家的份。有时我跟着小伙伴去场院里分个瓜瓜菜菜啥的，人家多少也给我一点。这次给的太多，并且是偷偷给的，可把我“难为”坏了。拔草总是快乐的。星星草举着亮晶晶的小手爪，谷谷友摇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灰灰菜的样子像座塔，拉秧子草爬秧一大片。小菊有一把小镰刀，房东大娘给了我一把小铲子。铲子把好像是用树枝做的，自然形成的弯度恰到好处，握在手里很得劲。这把铲子用了很久了吧？铲子把光滑圆润，铲子头锃明瓦亮。这把锋利的小铲子所向无敌，铲子与草棵轻轻一碰，那清脆的断裂声好似美妙的乐曲。有些草长得真奇怪：节节草一节一节像是插起来的，酸棵子掐断后会流出奶水一样的液体······有时遭遇惊险：薅一把青草，却抓到手里一只小蛤蟆，原本是铲草，却把一只大豆虫斩做两半·····更有无数惊喜：草棵子上趴着一只螳螂，脚底下蹦出一只蚂蚱，经常有几朵或深紫或粉红的牵牛花，突然映入眼帘······猪牙子草的根白生生的，猪舌子草长着浅红色的小圆棍儿样的茎和肉乎乎的叶片。小菊喜欢猪牙子草猪舌子草，她家的猪爱吃。我喜欢星星草拉秧子草，我家不喂猪，母亲把我拔的草晒干垛到小西屋里，母亲说等秋后卖钱。我的小肩膀被包袱带子勒得通红我不说疼，我的手掌心被草汁染成绿色我不嫌难看，小小的我以此为荣。那一小垛散发着清香的干草，跟我的三好学生奖状一样，是我儿时的荣耀。顺着羊肠小道一直往西走，就到了大沙河。快乐的大沙河，神奇的大沙河。大沙河不是河，是一片森林。是的，我以为那就是森林，因为我从来没有走到过它的尽头。远远望见一片灰绿色的烟雾，走近些，烟雾前边有一座高高的土丘。土丘顶上站着一个人，不是人，是一棵树。我们先在土丘上玩个够。那是一个细沙堆积的沙丘，我们争先恐后爬上去，滑下来，再爬上去，再滑下来。世上再没有这么高级的滑梯：细软的沙，一踩一个窝窝；往下滑时，沙土灌进裤管里，凉凉的滑滑的痒痒的，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站在沙丘顶上张望，庄稼地是绿的、大沙河是绿的，四周全是绿色，绿野无边，铺天盖地。沙丘脚下长着甜甜的茅根，洼地里的菰菰荻正鲜嫩。我们胡乱吃一通，小跑着向大沙河里面进发艳丽的花朵或扇着翅膀的蝴蝶早等在路边，我们不知不觉偏离了道路。眼睛抵不住诱惑，脚下就乱了方向。有时遇见一片大树，一道一道的光柱斜着照下来，光柱里还有小虫儿在飞。我们忙着寻找最粗最高的树，忽然间被花的海洋迷醉了眼睛，想掐一枝最好看的花儿拿回家去，可是每一枝都好看。看着看着看见一个大院子几间矮屋子，吓得我们气儿都不敢喘。快跑快跑快跑，一口气跑出老远。我们害怕那屋子里的人，怕人家撵我们。那是大沙河的主人吧，要不就是老神仙？有时遇见一片小柳树，树根周围有豆粒大小的洞眼。用小手指一抠，一只“老八虫”滚出来。一抠一只，一抠一只，真好玩。抠着抠着闻见一股香味，抬头看，见不远处有几蓬缀满花朵的灌木。我们站在那灌木前，闻啊，闻啊，半天舍不得离开，那味道太好闻了，又香又甜。有时走着走着几棵梨树突然挡在前面，一嘟噜一嘟噜青皮小梨儿把树枝都压弯了腰。我们愣愣怔怔发呆，纳闷这些树咋一下子冒出来。经常是玩到肚子饿了才想起来回家，朝四周看看，全是树。不过，望望天上的太阳地上的影子，总能找到回家的方向。我们就这样在大沙河里东游西逛，遇见一个又一个惊喜。遗憾的是，有些遇见似乎只有过一次，后来几次三番寻找，再也不得相见。大沙河，我童年时光里神奇的王国，永驻我心底的童话的乐园。
（图 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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