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惯石的火龙袍
唐白甫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茶余饭后谈天说地，多半会谈及唐惯石。一说到唐惯石，大家的兴致就来了；小孩会收起纸飞机，丢掉正在揉捏的泥巴，呼啦一下围过来，听得津津有味；做针线活的妇女也会停下来，生怕一分神就会被缝衣针扎了手；老年人不再巴嗒巴嗒地吸旱烟，以免干忧了讲故事，在情节精彩之处不忘插言补充几句。火龙袍的故事，霞塘云，九公桥，塘田市，白仓，五丰铺，金称市，黄亭市各有各的说法，自己是哪里人就说哪里有个大地主。比如我们塘田市一带，三角塘人开头是这样说的：从前，三角塘有个大地主，而对河人则说从前对河有个大地主。唐惯石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但他天资聪颖，才气过人。就这么说吧，没有难题能难住他，没有人能让他吃亏。
地主李三怪招长工，这人太小气太苛刻，没人应征，只有唐惯石去了。之前两人约好，年尾结帐，工钱不给铜板，不给粮油，不给布匹，不给农具，凡能想到的东西，都写到了纸上，并按下各自的手印。大家都替唐惯石捏把汗，却敢怒不敢言：这不明摆着是给他白干一年什么也不给吗？但退一步想，唐惯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图个口食也好。这年头，不饿死也是赚了。可唐惯石对穷人，能帮则尽力，对为富不仁的李三怪哪会这样忍呀，大家都觉得中间一定有蹊跷，还是等年底看到底唱的是哪曲好戏。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是冬去春来。大年三十这天，唐惯石大摇大摆地走到地主家大堂，拍拍屁股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大声嚷嚷：李三怪，结帐。李三怪早有准备，手拿合约，慢吞吞地从里屋出来，展开后举过头顶，洋洋得意地说：结什么帐，这上面写得仔细明白。李三怪：哈哈哈哈哈，结吧，你自己说怎么结，白纸黑字，明有官府可判，喑有神灵作证。恰在这时，他的女儿出来看热闹，被唐惯石一把拉住，说：把你女儿给我做老婆，这帐就算结清了。
李三怪目瞪口呆，仔细读了三遍用工合约，确实没写这一条，嘴巴咕嘟嘟良久，说不出话来。女儿年方十六，少女怀春，对唐惯石的聪明才智仰慕已久，早生暗恋之情，听他这么一说，芳心大动，又喜又羞，不管李三怪火冒三丈，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也固执地站在唐惯石身边不愿挪动脚步。无奈之下，李三怪只得依了这个平日里的掌上明珠，此刻恨铁不成钢的小祖宗，并且请人收拾些金钱细软，杀猪宰牛，敲锣打鼓放鞭炮把唐惯石二人送回家。就这样，唐惯石成了李三怪的女婿。按理说，他从此就仰仗岳父，日子会过得滋润流油，可他偏生一副慈善心肠，自己不吃不用也要帮助穷人。看在女儿的份上，李三怪不是给钱就是给粮，不断地接济唐惯石，但逢年过节做寿，女婿到家里来，依然穿着破旧，不改穷相。一问才知道原因，气得破口大骂，发誓再也不管他了。唐惯石笑而不语，把老丈人叫过来，有句悄悄话跟他说。李三怪很不情愿地凑过去，听完后满脸疑惑，甚是不屑：什么，你有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虽然不相信唐惯石，但李三怪还是惦记着他说的话，心里憋着实在难受，只怪自己一时糊涂，没有问仔细问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宝贝。虽然不可能价值连城，也不至于无中生有吧。越是想弄明白，天公越是不做美，漫天大雪下个不停，北风呼啸，寒气逼人。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把李三怪给急得要疯了。当时，积雪已经有三尺厚，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李三怪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在女婿离自己家不远，翻过山头就到了。他穿着厚厚的貂皮大衣，冻得浑身发抖，上下牙齿直打架，终于爬上了山，忽然听见有人在砍树，仔细一看，正是唐惯石。李三怪露出少有的笑容前去打招呼，唐惯石点点头，继续挥斧砍树，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李三怪裹紧大衣，等他把树砍倒，才问道：你怎么身上还直冒热气，看看我，冻得实在受不了啦。
唐惯石装作极度热情的样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扛着树就带丈人回家。烧一炉大火，让老丈人烤火，自己继续劈柴。李三怪说：女婿呀，你上次说有件宝贝，到底是什么呀？李三怪这才注意到，自穿这么厚还冻得不行，他穿一件单衣却大汗淋漓，身上直冒热气，还真是件宝物。他暗自盘算，要是自已得到火龙袍，等到朝庭献宝之日交给皇帝，那不是加官进爵，光耀门庭的好事吗。毕竟是老谋深算之士，他装做平静地说：哦，我知道火龙袍。唐惯石早就猜测到他今天来的目的，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内心的激动。他要妻子杀鸡煮豆腐款待父亲，对火龙袍的事再不提一字。直到傍晚老丈人要回家，他也只是若无其事地起身相送。最后还是李三怪忍不住了，他说：女婿呀，你看这天气，冷得要命，这一路回去虽然不算远，但毕竟山风呼啸，我有点受不了。这样吧，你年轻气盛，我把貂皮大衣给你穿，你就不会很冷；你把火龙袍给我穿，我也就浑身发热，两全其美。要不我们就这样调换。唐惯石说：岳父呀，按理说孝敬您是我的本份，但这个不行，毕竟火龙袍是我传家之宝，价值连城。你的貂皮大衣不过值几十两纹银，而且这样做对不起我的祖宗啊。李三怪说：女婿这就见外了，我们已经是一家人，又不是给别人。要不看在他是自己岳父的份上，唐惯石早就答应了。什么火龙袍呀，只不过自已砍树劈柴，费力地劳作导致身体冒热汗，而他穿着再厚的衣服站在雪地里也冷罢了。没干过体力活的李三怪哪里懂这个，若是换上这个“火龙袍”回家，不冻死才怪。
唐惯石说：我这火龙袍，如果要调换，必须烧香祷告，而且只能在新主人家才行。岳父回去吧，过些日子我一定送上门来，不过我还得提个要求，你这貂皮大衣不值几个钱，虽然我们是亲戚，也不能让我太吃亏。这样吧，你再加三百两纹银。就这样，几天后唐惯石的一件汗衫，换来一件貂皮大衣外加三百两纹银。李三怪获得这件宝贝，喜不自胜，准备献给皇上。他藏在箱子里不放心，怕贼人惦记，晚上睡觉放到枕头下面，但总闻到一股汗臭，就命家人洗干净。洗干净的火龙袍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李三怪爱不释手，时刻带在身边。总幻想着皇帝穿在身上，龙颜大悦，下一道圣旨，让自己官袍加身，耀武扬威。离朝庭规定的献宝日子还远，有一天李三怪心血来潮，他想自己试穿一下，感受感受火龙袍的滋味。说干就干，恰好这天温度比任何时候要低，正是火龙袍大显身手的好时候，他把上身脱个精光，然后穿上火龙袍，走进冰天雪地。唉呀呀，我的妈妈我的娘，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寒风似利刀，差点冻成大冰雕。
李三怪返身入室，上牙嗑下牙，双手抱胸，两腿发抖，飞快地上床，蒙着头在被窝里浑身哆嗦，嘴里大骂唐惯石害人不睁眼，老丈人也不放过，看我明儿要你好受。把貂皮大衣还给我，把三百两纹银还给我，把女儿接回来，咱们断绝关系！
李三怪大大地感冒了一场，几天几夜卧床不起，病体刚恢复，就怒气冲冲地去找唐惯石评理。
唐惯石早料到会有这一刻，他身穿貂皮大衣，更显英俊潇洒，见了老丈人，连忙端茶看座，彬彬有礼。李三怪开口就骂，恨不得动手打人，见他如此热情，满腔怒火消了许多。
待他说清来由，唐惯石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放声大哭：列祖列宗，晚辈对不起您们呀，您们精心精意地把火龙袍保管得完好无缺，谁知到了我手上，为孝敬老丈人把它调换成不值钱的貂皮大衣以及一些银两，毁了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他越哭越伤心，到最后撕心裂肺，呼天抢地。
这下反而让李三怪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发呆，不知所措，好久之后才仿佛猛然恢复神志，前去扶女婿起来，并好言安慰。
唐惯石起来后，继续打着哭腔说：我岳父乃一方英明之士，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哪知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把火龙袍用水洗了。火龙袍火龙袍，是火，哪能泡进水里。水火不容，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啊。
李三怪听了，唉呀一声，以掌击头，羞愧难当，连忙向女婿道歉。之后，他冷汗直冒，幸亏自己试穿了一下，要是直接送给了皇帝，构成欺君之罪，那可是灭门之灾呀。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作者简介：唐白甫，湖南邵阳县塘田市镇三角塘老屋院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