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青春诗会】华东民 ▎我穿着我的肤色安然入睡（组诗）
【作者简介】华东民，1996年生于云南曲靖。现供职于曲靖衡水实验中学，高中语文教师、新闻编辑、编审。诗歌散见《延河》《滇池》《散文诗》《鸭绿江》《青春》《大益文学》《散文诗世界》《零度》《神州》《中国诗人》等刊。诗歌获第九届中国校园双十佳诗歌奖、第七届抒雁杯青春诗会奖、第二届全国乡土诗歌大赛奖、第三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奖等。《零度》诗刊编审，珠源文学社副社长。
这一次，我没有等到月亮掉入湄公河中
转身偷走一些悬挂于空的事物
夜鸟叫着外国语，我把到嘴边的中文
憋了回去。在这片土地上
他们有自己的神灵和爱人
疆域多么辽阔，这一切都是我的身外之物啊
我只是借宿于此，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
驻足和离开
穿过夜市，卸下他们的烟火
闭门，轻轻打开带回来的月光
遥寄给此刻心里念想着的亲人
和自己说母语，找到词的根和我的祖辈
食不惯这里的一日三餐
千万种美景我都不迷恋
我怀念着故土的山河，出门在外的时日
拿什么喂养住在心底的月光
在这片不属于我的疆土
我穿着我的肤色，枕着今夜的夜色安然入睡
大地书
回了那么多次头
我还是没有倒着走回去
这一路有险途，平地，奇幻
我难以一一收入囊中
边走边丢，剩下空身无处可抛
时间偷偷收割我心底沉甸甸的穗子
天空晾晒云朵，我多想和你平摊落果雨露
落日安坐群山轿内，万物擦拭暮色
时间推着事物往前走
白昼披上夜幕的盖头等月亮迎娶
星星已备好糖果
残夜熬的烈酒比任何一匹脱缰之马烈
只身在外不宜久留
我们都在各自瓶中经历春风，寒流
以及生喜死悲
走了那么远的路
从没有抵达过终点
行走在大地之书
我们是书上早已写好的情诗
早已画好的风景
时间的反面
晨雾什么也不带走，青山依旧葱茏
一个人在岁月磨洗中
再也不会返回头年轻一次
我目睹一些事物消亡薄若蝉翼
有些人这一辈子只遇一次
江湖那么大啊。我们顶着的头颅有碗大的疤
我记不住众生的脸
刚记住一张又被另一张覆盖
记住了生活中的苦，玉米疙瘩，稀米清粥
我的胃提醒我记住这些味道
口罩戴久了会成为脸上的胎记
我们都藏着一张星辰灼伤的脸
有太多人冲在前面
哪怕是火海，我也看到他们用触摸春天的双手拯救枯枝
用生命托举处在危难中的人
我想穿着花朵来见你
河流枯瘦，任意抽出体内一根血管
摘下故乡彩云作舟
拐个弯，上个坡坡
下个坡坡
汹涌洗掉多余热烈与痛苦
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崭新或裂痕都刻入皮肤
我就停歇此地
有你的地方。我敢栽下瓜苗茄秧
敢偷走远处高山薄雾
在空茫人世，穿衣吃饭
剥动月光的针
苍老多么难得
要犯多少糊涂才能溢满
手捧莲花，盛下一只旧碗的胸怀
乞讨一亩池水三分蛙鸣
高山不怕别人戳脊梁
鸡蛋
也要挑挑骨头
我来看你
你来看
我给你带来的我
杀生
巷子走不到头，我是夜色脱落下来的盲块
在众星辰审判下
我被永久地打入人世大牢
直至看破一切方可获得释放
在这个极小的微观世界
我的每一次爆炸都被人间泛起的涟漪盖住
而人间每一次轻微颤动使得我稀巴烂
解体，重构，毁灭
把别人所有的痛再痛一遍
把别人的丑陋和美丽遮住
我看到的虚像那么真实
真实那么假。他们互相宰割并相爱
我看到人啃食着自己的骨头
用尽一生没能走出夜色布下的幻象
他们在生活里亲手杀掉无数个落日
并装进裂缝的口袋里又一次安葬
伪装术
落雁要落往何处，流水替谁迟缓
我舍不得拿出一个词
来结束平淡且庸常的一天
在生命某个时刻，我学会爱和逃遁
焰火不过是现象之外孤独的自毁
人是多么伟大和无能
向时间举起匕首
再慢一些吧
至少，等屋外树叶都掉光
等黑夜把那些辞退的星辰召回
等将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日子要怎样才会擦亮，我又如何
把过去洗净。他们看出我所有破绽
我的伪装术以失败告终
怪罪沙漠里不见踪迹的蜥蜴
或是质问状如枯枝的螳螂
为何苦苦隐去的部分在这个小的人间里
无处藏身。而急于修复的
再也找不见踪影
这些旧日痕迹越来越明显
陪同月亮悬挂于空
我随着黑夜暗下去
又一次重复着
小心地
活成了该有的样子
夜钓南盘江
等暮色压得更低，飞鸟归巢
轻风住在林间，落石从崖壁跌落
江水翻滚而去
而此刻我的心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生活偶有波澜，难免瞌到碰到
江水何时枯竭，人心何时见底
在江边撒网打捞鱼骨
借月光的锋利垂钓铺满江面的碎月光
两岸青山互成风景
我总想到江对岸去
扭过头与自己对峙
南盘江，我差点忘了
你是一条奔流不回的河
更是我爱着的人泪水的一部分
生死场
有口气吊着就是活，死寂静无声
心底搁浅的骸骨刻着无人认领的名字
有些人活一辈子也没有谁会记住他
遗忘是件多么快活的事
我从不会追究错误的根源
错何尝不是美丽呢
我在时间缝隙里撕碎已拼凑好的野兽
大地总是能接纳糟糕或美好的事物
不得不承认，我艳羡于花开蝶来的魅力
少有人知破茧之痛或伤口处已落针脚的刺绣
如何疗养一轮沉浮心间的故乡月
稀里糊涂活到这个年龄，干一些人干的事
记住成天在眼前晃来悠去的人
同情流浪猫及断腿狗，捏死蚊子
替撞玻璃而死的麻雀惦记麦田
我用力记住一些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儿
以便生命挑选骸骨时多一点份量
去砚山
夜晚臃肿的色块盖下来时
大地一无所知。远处山是山的模样
人学会了变脸
云朵绝不会用莫测怪罪于谁
到陌生地方，看一些新鲜的人和事
他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挤了进来
在这片土地上，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
砚山依旧叫砚山，住在心里的名字
不见得还那么叫
为见一个人
我谋划许久，鼓足很大勇气
来这儿。很多时候生活硬生生锁住我的脚跟
哪儿也去不了
见到想见的人
走时带走藏在你眼里的一小部分风景
以后，我试着截取生活中美丽的事物
去和你碰面
词语的碎片
夜色盖住小城，我们解开黑暗的扣子
掏出一些词语的碎片
用嘴喂给其他人
撕掉写满错字的夜幕，按住星辰
把她们重置于头顶
暂且用这些美丽来装饰身体里越开越大的口子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跳进生活现场
从何时不那么用力去追赶和爱
日子是刀片，收割着多出来的荒原
餐桌上的鱼刺
是谁忍痛抽掉的骨头
一些小斑点住进眼睛，一些人和事
正在远去
我没能好好和我道别
穿着昨日的我汇入人世汹涌的河
暗夜流淌，我们被一些词语锁住
烧毁。让小舟替我们漂浮和歇脚
终于，在生活的岸边
我捡到了我
蓑衣山有雨
嘘，这一天走过太多地方
飞鸟归巢，星子复制更多光斑
你的夜晚和我的夜晚重叠
你手捧的月亮重不重
找个栖身之所一宿未合眼
谁也不能在爱的悬崖边说谎
爱了就是爱了
恨那便恨
蓑衣山凌晨还在哭泣
我该走上前还是退后几步
夜愈黑，还有多少人摸黑路过这
你能数清天上星吗
塘池中有没有你要找的那颗
狗吠给每一个蓑衣山的夜晚打下记号
梦中有人为我找寻野茶花的吻痕
直至天明方才发现
我反咬了自己好几口
不用去医院，这儿的春风一来
就治愈了我
治愈了你
去小庙山跪拜
是我拖着沉重的皮囊走到你跟前
是错误让我在山后小庙磕头，烧香忏悔
佛像永远心怀慈悲
把所有落地的苦笑清扫干
众生各有各的活法
万物已复苏，春花露出破绽
还记得吃玉米疙瘩
比吃任何稀奇的食物都快乐的时光吗
有许多时候我们看上去活得轻松
一去不回的江水把所爱所恨拐跑
流云是贴在天空的窗花
这么多年来
挂在嘴边的悬崖
终于成真，没有哪一次
我敢往下看
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在我一生的孤独里
你是盛大的奢侈
记住焰火里明亮的疼痛和跌落灰烬的
一切
我注定在孤舟撒网空手而归
暮色从山顶滚落
群鸟逃窜，我针孔的心再也藏不住
在人间盗来的喧闹
这一生还会遇见你
我悔于收网之前将誓词铺满湖底
它那么低矮，没有什么生来高尚
在每一个酸臭的黄昏拆开时间
熬煮星辰。我试图在宇宙的暗河里
丢掉自己
你总是能抓获我
无罪释放我
雨夜或身披旧蓑衣
雨擦洗着大地的肉身
我目睹整个过程，人间目睹我
我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找不到一个干瘪的词来粉饰一个更干瘪的躯壳
云朵从未离开天空
它们的降落是一种痛
我们以某种形式的毁灭来获得新生
敲打着落在灰尘里的灵魂。灰烬长出火焰
雨水怀着江河入眠
汹涌和安分是不是生活早已布置好的场景
生和死是否在同一张皱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的一撇或一捺
刺
爱简单事物，在暮晚里摇落旧时光
我没能一一接住它们
没能劝阻河流停下来
或让远逝的风景重回繁杂人间
堆叠落地的脚印，我们总是翻个底朝天
在这样一个俗碌人间，爱是针尖恨是麦芒
学风穿透刻薄之物
我们生而有疤，这是风留下的胎记
多大的篓子能捅破天
多少滴泪水才能唤醒长眠地下的星辰
我一次比一次吝啬
不愿向这个人间打开窗子:死死锁住春天最后的体香
七月，卸下捆绑的故乡月
停下来，与虚空对坐
缝补褪皮的自己
小城笔记
身体不止一次响起警报
有时放任不管，有时用花朵治疗
收效甚微时摊开盗来的月光浸泡
夏日天气多变，人心难测
有些事呀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何必揭开谎言里的刺呢
这些年，我们懦弱且谨慎
生怕掉入生活的谷底，落入俗套
怕什么来什么，我不得不再次折叠自己
将自己塞进裂缝的伤痛中
有好久没有碰见蝴蝶，在溪边
竭尽所能洗掉长在肉里的斑点
我就凭着这样一副人样在人间来来回回
有时不赶趟，错过太多事物
有时歪打正着降落在美好的心口
身体是布满谎言的经书
色和空念久了和蹲在池塘边久了一样
浑身是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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