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篇好文,静下来装个文艺的逼|静子: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静子
在黑夜里,走着,我心清如水。当然不会无知无觉,却相当宁静淡然,就这样走着,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这经历不止一次。不能说习以为常,起码在漫长的岁月里,我已近乎知天命了,循环往复,多次经历过。
在我悠远的记忆里,无意或有意地刻下后,再也无法抹去,一直隐藏着,或者说深深铭记着。在之后的岁月,我的脑海,或心田,在异常寂静的时候,忽儿踏响轻盈的脚步,我的灵魂,或者心律,就随着这脚步的节奏响起,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来回踏响着。母亲瘦弱的身影,渐渐高大起来,在迷蒙的夜色里,如一座会移动的丰碑,矗立着,挡住我所有的视线,我的眼里,只有母亲,怀抱着我缓步行走的形象,沿着下板院的花池,花池里的花朵高过母亲的头顶,仿拂随母亲的脚步在旋转,一圈一圈,走着,就这样走着,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我的婴孩时代,几乎每一夜都是这样度过的。原本天真烂漫的岁月,蒙上了淡蓝的挥不去的夜色,深深地刻入我负载超重的脑海,这本来就不是记事的时候,偏偏让我记住了,病痛的折磨增大了我的心理年龄,早熟了。幸而有母亲的歌声陪伴,使我的天空多了几分亮色,还有萦绕身边的花香,多了不少温馨。母亲的歌声是轻盈的,像蜻蜓震翼,大概只有我和夜色听得见,还有满池静谧的花朵,那旋律相当明快,不带一丝忧伤。天亮时,脚步嘎然而止,我才看见母亲鬓角新吐出的银丝,眼角噙着的泪水,晶莹,闪烁。
漫长的婴孩时代,我仿佛一直穿行于一条长长窄逼的小巷,身边是凝固的黑暗,水一般流淌,推开又弥合,我和母亲似乎一直浸在琥珀般半透明的水晶里,无法穿透。
我记得,有一夜特别长,泥泞的土路特别长,远远超过我知晓的生命的长度,像黑暗的病痛,稠乎乎缓慢地滚动着。只听见雨线阻隔于母亲和邻里姐姐的身上,所发出的滴嗒声,没完没了。不过,我没有一丝恐惧,尽管猫头鹰的叫声一直不离左右,有时就看不见邻里姐姐的身影,也嗅不见她的气息,像从我身边彻底消失了一样,我反而为她担心,十年后,我病痛全消,她却走了,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曾经看得一清二楚的那个灰蓝的世界,那时,我就感到她迟早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眼前是一片沉静的黑夜。她们就这样走着,无声无息,走着走着天就亮了。我看见湖蓝的天穹上桥一样弯曲的虹,五颜六色,也看见母亲露出笑意的脸,晴了的天空一般明柔水润。
就是那一刻,我获得了重生,远离病痛和苦难,母亲却患上了贫血病,苍白的脸颊,再也没有红润过。但笑意,却在那一刻定格了,是那么明媚灿烂。
从那天,我学会,并喜欢上走路,能走时绝不坐车,尤其是夜路。无论悲伤,还是欢喜,在之后的岁月,睡不着时,我就选择一个人去走路,影影绰绰中,不能说没有一丝恐惧,但那感觉却是流畅的,明快的,像村边东逝的河水,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结婚成家后的最初几年,突然一个人扛起所有的沉重,无助,无力,默默地,有些不堪负重,但这是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偏偏那时又是我人生最失意的低谷,几乎夜夜失眠。我起床,悄悄走上空旷的大街,夜鸟都栖息了,昆虫都疲倦地睡熟了,大地一片沉寂,只有当头顶的月亮默默地随着我,慢慢地移动。沿着街巷,一个人走着,纷乱的思绪飘远了,脑海里空空荡荡,一片空白,如青灰的天穹,没有云彩。我漫无目标地走着,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先是百灵争鸣,后是人声鼎沸,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那时,熬人的漫漫长夜,是我走出来的。天亮了,像拔云见晴,心情豁然开朗,身后是窄窄的一线天狭谷,但已经走出,眼前是开阔地,洒满明亮的阳光,一波比一波亮,最后定格了,亮成了白天。
近年,无事,安然沉睡,自然醒,用不着走,睁开眼就天亮了。时光流逝得飞快,来去匆匆,不及回味。
近来,人到中年,烦心事渐多,有时又很无奈,尽力后,只有等待。这等待,最时熬人,远比等车更焦心,没有时间界线,心飘飘忽忽,人便也茫然起来,坐立不得安宁,常常一夜一夜地失眠,白天又昏昏欲睡,梦靥不断,冷汗淋淋。于是,我又想到多年前走过的夜路,想起母亲为挽救我的生命,如何一圈一圈地走,直走到天亮,走到我病好,安然无恙。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经历失眠的煎熬,时间仿佛凝固了。还不如起床,走过黑暗的长夜。况且,走着,就将烦心丢到了身后,花草树木楼宇,从身边不断划过,到了城外,便开阔起来,一望无际的田野,绿色的生命在静寂中生长着,充满生机,花苞在不觉中舒展着,昆虫鸟雀在酣梦中苏醒着。这一切,我的意识感觉到了,但正在我的脚步之后,步履愈来愈轻盈,心里愈来愈亮堂,像头顶灰蒙蒙的天空,走着,走着,就亮了,高远起来,如一泓汪洋。
那一天,一直向东,走着,走着,从清新柔和的天光处,破壳的蛋一样,滚出一只鸟,太阳鸟,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立在地平线上,圆而大,如一只红黄的巨型氢气球,愈滚愈近,愈近愈大,整个占据了前方宽阔的道路,向我滚滚而来。我的眼里,心中,满是柔静的清晨的阳光,愈滚愈大的光轮,淹没了我,霎时,我莹亮透明起来,成了阳光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