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旻作品丨你值得我所有的矫情
你值得我所有的矫情
旻旻
你值得我所有的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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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读英语时间到了。”
“再让我看一会好吗，就一会儿。”她趴在床上，两条腿一晃一晃蹬着空气，嘟起嘴巴，眼里充满让我一贯心软的哀求。我顿时生出不让一个如此美好的姑娘看书是罪过的念头。
“好吧，就三分钟，接着就读《新概念英语》，然后就要刷牙睡觉了哦。”
“好，好。”她露出一个小太阳的脸蛋儿，继续低头看手里的书。我则埋头对着笔记本电脑，敲着字。Celtic Women的歌一支接一支过去了，抬起头，她还在我身边：“天啊，快九点半了，我们还读书吗？还是要刷牙睡觉？”
她有点依依不舍地把书签夹到手指放着的那一页：“姑姑，好好看耶，这本书是谁写的？”
“一个叫蒲荔子的作家。”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你认识吗？”
“见过一次。”
“长得好看吗？”
“嗯，忘记了，应该是好看的。”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一个人怎样才算好看或不好看，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问题起来了。
她的眼睛还停留在放书签那一页，并没有去刷牙的打算。我知道她在拖延时间。
我瞄了一眼放书签的页码，122。
“你真看到这一页？”
“嗯。我好喜欢这些插图，还有里面的内容。”
“一个字一个字看的吗？没有中间跳过吗？”
“是呀。”
“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
“第四辑里的故事。”
“还是快去刷牙吧，今天就不读英语了，明天晚上补回去哦。”我想了一下，说。
“好吧。”她把书合上，放在我枕头边，转身跑去洗手间去。
忘了是哪一天，应该有一段日子了，好像在浪子的朋友圈读到蒲荔子一篇文字，讲他的新书《你是我的虚荣》，那些关于青春的文字突然就把人给打动了。于是点了购买，是那种签名本。回想起来，好像是2010年在三水杜马禅园参加一个雅集的时候，见过蒲荔子一次，样子想不起了，只记得很年轻，当时他跟我解释他的名字蒲荔子时，特意强调荔枝的荔字，增城以荔枝闻名，我自然是记住了。我其实还是有点糊涂的，我隐约知道他叫李傻傻，怎么又是蒲荔子？因为懒，对外面世界的人和事，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孤陋寡闻，对一个朋友们都熟知的牛人，我可以如此无知，也实在是惭愧。只是很快，我就原谅了自己的无知，并转眼把它忘掉。收到京东发来的《你是我的虚荣》时，我迷糊了一会儿，直到看到签名，读到那篇曾经打动我的序言，才想起自己在微信上买过这本书。读到第三篇，蒲荔子写他和女儿的《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给她写这样的情书》，心又一次被触动了。
作为一名读者，第一次生出想告诉作者，你写得真好的冲动。并且竟然还真在一个诗歌群里找到蒲荔子的微信号，对于理性满满的水瓶座来说，真是绝无仅有。常常的，有些书，读了，觉得也不是不好，却又不知道有什么好，总觉得欠缺些什么，并没有打动我；也会遇到另一些书，读了也就读了，跟没读没什么两样，只负责把时间消磨掉就是了。好的书，本身就是一双把你看透的眼睛，生生地把蛰伏在你心里某个本不敢惊动的小兽给揪出来了；又可能是它某些话触动了你是曾相识而无法说出的情感；另一些好书，读了让人痴迷，每一次读仿佛都是第一次读，一切都是新的，那些充满激情的文字像会生长一样，不知不觉又长另一个样子了，让人无限惊喜。
“姑姑，你看完《皮囊之下》了？” 下午放学回来，她见我在看书，却不是昨天那一本。
“还没呢。”
“那你干嘛换一本呀？”
……
她总是观察入微，我哪天换了戒指，换了耳坠，她总能一眼看出。我哪天涂了口红，她放学回来会问：“姑姑，你今天去开会了？”我换了新衣，她会抱着我说：“姑姑，你的新衣服真好看。”
我把笔记本电脑从膝盖移到枕头边，她从洗手间回来，走过来，抱着我：“姑姑，今天我可以和你睡吗？”
“你不是一直和我睡吗？”
“可我睡的是地板呀，我要和你睡一张床。”
“你知道，奶奶肯定不会同意。”我怜惜地摸着她的小手，她的手天生不是柔软光滑那种，但是很有力，小小的，暖暖的，很有安全感。
“我保证不挤，我一动也不动，好不好嘛姑姑？”她放开我，转而整个人趴在我的腿上，粘着，真是个会撒娇的宝贝。这些年来，她无数次的请求和我睡同一张床，一个小姑娘温情的，可怜巴巴的请求，总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我的床是一米二的单人床，妈妈不放心，怕她睡觉不老实，会踢到我。其实踢倒是不必担心的，她睡觉的活动范围是一个圆周，十月份我们去台湾时，她和我睡一个床，就直接把腿搁我胸口上，有时甚至是脸上——台东那间民宿的床真的很大，正方形的。
还有几天，她就来到这个人间九年了。这个窝心的小射手，有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睛，好看的鼻子和嘴巴。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对她总是很宽容，只一味地爱她，宠她。家里仿佛只有我是苛刻的，我总嫌她皮肤不够白，每次看见她鸡蛋里加多多酱油，总说，再吃酱油，皮肤就更黑了啊。她嘟起嘴巴看着我，很委屈的样子。后来她妈妈也这样说，再后来，她看见弟弟加多多酱油，也说，再吃酱油，小心变小黑人哈。
九年前那一天，当这个小天使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在博客上这样写着：《最最亲爱的》
“我没想过，你的到来，会让我如此欣喜。今早还在暖暖的被窝，床头的电话响了，哦，你来了。有点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这些天，亲爱的，我们都在议论你，议论你的到来。而你来了，我呵呵笑说，还真快啊。我要快快起床，快快去洗一个热水澡，然后，然后去看你呀。
“而此刻，两个小时后，当我在写着这些文字的时候，亲爱的，你知道吗，我竟然因为喜悦而落泪。
“最最亲爱的，在我还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为你落泪了。镜子里的我，泪花花。呵呵。而我还没能去见你呢。我知道，我还要耐心地等上一阵子，你才会奶声奶气地叫我一声：姑姑。
“你爸爸说，你又漂亮又健康。真好。最最亲爱的，在还没见到你之前，我在家里，在这阳光微薄的早上，送上我的祝福，愿你健康，美丽，聪慧，坚强，通达。
“愿爱和阳光陪伴你一生。”
世上有一些人，就是值得让你矫情到令人发指。
从两岁开始，每个星期她在我房间睡五个夜晚。无数个夜晚，我听着她磨牙，说梦话，沉睡时候起伏的呼吸声。她小的时候，我对着手机给她念故事，《窗边的小豆豆》，《金银岛》《汤姆叔叔的小屋》，她总说，她每个晚上都是在姑姑的声音里沉入梦乡。后来，她认的字多了，便是她给我念故事，四本《中国成语故事》，北岛主编的《给孩子的诗》，她最喜欢的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常常读了一遍又一遍，让我用手机拍下来放到家里微信群里，让她爸爸妈妈看。她问我海子是谁，我说你百度吧。她拿我的手机百度了，念着念着就不出声了。当她读叶芝的《当你老了》时，她说，其实这是一首歌，然后就唱了起来……后来，她开始读晴朗李寒参与翻译的“俄罗斯动物小说精品书系”……如今，她每个晚上的必修课增加了读《新概念英语》。
我没有意识到她一直静静地成长，正如我忘记了自己在悄悄老去。突然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她会替我脱掉高跟鞋，丝袜，放进鞋柜，把我的手包放回抽屉，会给我拿药端水。冬天会在睡觉前替我的热水袋充电，还会抓着我冰凉的手说，姑姑，我给你暖手，我是你的小火炉。
她小一点的时候，好像是五六岁，有一天她很认真地问：”姑姑，为什么你不像爷爷和奶奶，或者爸爸和妈妈那样？”开始我以为她指的是我的长相，老半天后才搞明白，她的意思是我为什么不像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样成双成对。对于她问我的所有问题，我从来都不逃避也不敷衍，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
我想了想，很严肃的说：“因为那个人还没在姑姑的世界出现。”
“会出现吗？”
“会啊。”
“那姑姑你会老吗？”
“那个人没来之前上天不会让姑姑变老的。”
睡觉前我有时候会提醒她给爸爸打个电话。每次她总是很管家婆的口气问爸爸在哪里，吃饭没，回他们14楼的家没，是在办公室加班呢还是在外面抓坏人。然后是一大串的叮嘱。如果碰巧他爸爸说在外面吃饭，她就会不客气地问爸爸你是不是喝酒了……她总是很操心，对家里谁的事情都要管。
而我总希望她能长得没心没肺一点。
2016.11.28
著作已获作者授权
林旻颖，（又名林爽英），笔名旻旻，毕业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广州市增城区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集，散文集，小说集，长篇小说共六部。获广州市第六届文艺奖，是2010广州亚残运会火炬手，是2014全国自强模范。现居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