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郎郎|我的童年故事(二)

1947年,哈尔滨,姐姐陈乔乔。

我第二次出名,是发现大人带我去门口的包子铺吃包子,给他们一张纸片,人家就给我们包子吃。于是,我不打算再请示爸爸,在家里找了几张差不多大小的纸片,就下楼准备去吃包子。在院子里看到平房里住的小女孩,大概比我小半岁。我问她:你想吃包子吗?她点点头。我就带她到了包子铺,学大人说:来四个包子。店小二问:你们有钱吗?我说:有。 他们认识我们,就端上来一盘包子。我们俩一人吃了两个,吃得很撑,就打算回家了。小二说:还没给钱呢?我就把那张花纸片放在桌子上。那店小二哭笑不得,就拿着那花纸片跟我们进了大院,跟大人们要了钱。 下一次朱老丹见了我,笑得乐不可支,说:“郎郎,你会请女朋友去吃包子了?”我说:“下次不去了。” “为什么?” “她说红旗不好,我就不理她了。”朱老丹笑得欢天喜地:这孩子,这孩子,立场稳定,你真是笑死我了。 四岁的我喜欢红旗,其实和立场没有关系。因为那时候在哈尔滨,凡是热闹的时候,一定是红旗招展。比如,五一劳动节,各个单位都打着红旗、敲锣打鼓,上街去游行了。那时候,还没有后来的五星红旗,群众游行也不能打着党旗。于是,领头儿的、领队的大旗,就是一面红旗。后面,才是锣鼓队、腰鼓队或者秧歌队。 哈尔滨的春天,灰蒙蒙、静悄悄的,突然,红旗飞扬、锣鼓喧天。孩子满街乱窜,我能不高兴吗?我就跟着东北画报社的队伍走,一开始安靖叔叔或者苏坚叔叔还照应我一下,等他们开始唱歌的时候,就没人照顾我了,他们那时候都是二十来岁的未婚青年,也都热血沸腾呢。我个子又小挤来挤去,就在队伍过大桥的时候把我挤出了队伍。人山人海,我哪儿去找东北画报社的大旗呢?我躲开大队行进的主道,怕被大人们坚定、快活的齐步走给踩着。我就溜在路边儿,慢慢地过桥,到了桥的另一边儿,那条街我从来没来过,我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我没哭也没叫,当时发现自己累了,就坐在地下靠在大桥的栏杆旁,自己慢慢休息。 那么大的孩子,没什么时间观念,事后有人说我在那儿躺了两个钟头,有人说是三个钟头。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虽然喜欢看红旗、看游行、看热闹,这时候累了属于“审美疲劳”。我在那儿正养神呢,东北日报的队伍过来了,他们单位有许多大人见过我,说:“嘿,那不是小郎郎吗?郎郎!郎郎!”我揉揉眼睛,从地下爬起来了。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睡觉啦?” “我出来游行,找不到大人了。”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嘿,这孩子,也不哭,也不急,就自己在这儿睡上了。真有你的。”他们叫来一个骑着挎斗摩托的解放军,让他把我送回北京饭店。我第一次有了专座,当时,十分自豪。风驰电掣地回到东北画报社,大家冲出来看我,人们说:“嘿,这孩子,这么糊涂,还这么有福。”那年头,都不细想,要是真走丢了,都没法找。那年头,人们不会去细想,只能向前看。

1947年,父亲张仃在《东北画报》社任主编时创作的年画《喜气临门》。

那年头,是战争时期。我妈妈好像当过东北日报的记者,而且华君武叔叔也在那里,所以许多人认识我。可是,后来我妈妈似乎去给李立三当秘书去了。估计那时候,有文化、背景资料好的人比较少。她的工作调动最多,在孩子眼里就是跳来跳去。因为妈妈每次回家带回来的故事,都不一样。我姐姐也跟着跳来跳去,本来她就在离家不远的兆麟小学上学。她每天上学都痛苦万分,死活不想去,就想在楼里当孩子王,领着这帮孩子跳舞、奔跑、捉迷藏。爸爸气得够呛就要打她,我就先哭了,我怕看姐姐被打。爸爸只好让警卫员把姐姐硬给抱走了。后来,爸爸看我们姐弟关系好,干脆让我和她一起去上学。姐姐看连我都得去上学,就不好意思哭闹了。警卫员就把我们俩送到兆麟小学。那时候,李兆麟将军刚被暗杀了不久,为了纪念他就给这个学校这样命名了。 后来,估计是兆麟小学的老师觉得我不是“适龄儿童”,我哪儿知道什么叫上课啊。我姐姐在班上,老照顾我,也无法上课。再说,那时候我妈妈忙得一个星期都不见得有时间回来一次。于是,我就回家歇着,我姐姐看妈妈没时间管她了,她自作主张跑到四野文工团去了。那里的许多老演员是她在延安就认识的,而许多小演员也是从延安来的,当地也招了一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学生。天天就唱歌跳舞,我姐姐就喜欢跳舞,人家就收了她了。她不到十岁就自己参加工作啦,还穿上一身小号的军装。 姐姐还真惦记着我,居然她说动了文工团的通讯员,骑着挎斗摩托车来东北画报接我。现在想起来实在荒诞,爸爸、妈妈忙得昏天黑地,我和姐姐就阳光灿烂了。一个九岁的姐姐,让一个通讯员去接一个四岁的弟弟到部队去玩儿,也就是那个年代,才有这样的故事。好在,我坐这种德国式的挎斗摩托已经有经验了,就这样威风凛凛到了四野文工团。 姐姐和同屋的女孩儿,把我领进她们的大楼。姐姐告诉我,不许哭、不许闹,她们的领导叫茶叶叔叔,特别厉害。现在想也许那位干部应该叫查烨,可听起来和喝的茶叶没区别。姐姐说,你如果特别乖,就可以多呆几天。要是不乖,立刻送你回家。 我估计大概住了一个星期,她们像养小狗一样把我藏在她们的宿舍里。每顿饭都是她们设法打回来给我吃,然后,她们排练的时候,就把我放在排练厅旁边的一个垫子上坐着,让我看节目。下午回到宿舍,其他宿舍的女孩也跑来逗我玩儿,她们也都是十岁左右的女孩,有的不懂事的就把我逗急了。我就大吼一声!那群孩子非但不怕,都笑了起来,嘿,这么老实的孩子,急了还这么大脾气?就接着逗我,我就冲过去追她们,她们就跑。就在这时候,茶叶先生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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