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钢印与自由意志

思想钢印与自由意志

黎荔

在刘慈欣科幻小说《三体》中，在面对强大的外星文明入侵，人类信心丧失，对未来感觉迷惘时，一种名为思想钢印的思想干预机器被造了出来。思想钢印的发明者，是面壁者之一的希恩斯，其效果是通过某种技术手段作用于人脑，使人直观的、不可避免地坚信某个命题，称之为“打上……的钢印”。

思想钢印之所以可以被发明，是和希恩斯等人发现了人类做出决定的机制。简单地说，就是当某个信息进入大脑时，通过对神经元网络的某一部分施加影响，可以使大脑不经思维就做出判断，相信这个信息为真。这种方式，其实是通过修改人类大脑神经元网络的源代码，介入思维做出判断的机制，从而对其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思想钢印可以让内心彷徨、面对强大敌人的士兵们永远坚持“必胜”的信念，哪怕技术实力、战斗力量判若云泥也一样坚信不移，这样的坚信是绝对不会产生动摇的，如同钢印一样深深印在此人的脑海中，对于提高军队的作战素质无疑是一大利器。

在小说中，思想钢印作为一种公共设施的东西对社会开放，叫做信念中心。信念中心的大门前立着一座缩小比例精确复制的自由女神像，女神像基上镌刻着一首诗：

把你们绝望的人，你们迷茫的人，

把你们渴望看到胜利之光的畏惧徘徊的人都给我，

把那些精神失落、灵魂在流浪的人都送来：

在这金色的信念旁，我要为他们把灯举起。

在小说中，思想钢印的使用很严格，在多国监督组的监督下只对各国太空军使用，可供其使用的信念命题只有一个——就是对战争胜利的信念，即人类在对抗外星文明的战争中必胜，入侵太阳系的敌人必定被消灭。正像文中所说的那样，在军队中有政委和牧师，思想钢印只不过是高效的代替他们的工作，毕竟一支对战争有必胜信心的军队不是坏事，不是吗？可是各国却大为震惊，说控制思想是最大的犯罪，担心这会发展成一种邪教。这样的机器究竟该不该用？小说中的人们面对人类灭绝的危险，依然各执一词争辩不休，我赞同反对者，因为正如他们所言“失去了自由意志的人类，已经不算是人类了，这样的人类的未来会比被外星人统治或灭掉更加悲哀。”

可人真的有自由意志吗？这似乎是一个荒谬的问题。人如果没有自由意志，就没办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么法律、伦理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但是我们真的如我们想象的那般自由吗？很多时候，我们看似是出于自己意志的行为，往往是遵循着习惯、习俗这张强大的蜘蛛网的规律。我们惯常的想法、我们被灌输的理所当然的世界观，这些都在影响我们的判断，把我们的选项缩减到最少，直至迫使我们做出那个最佳选择。

也许人类具有自由意志，本身就是一具伪命题。且不说自由意志，总是被权力、法律乃至道德束缚着，绳子永远都在，从未解开。而且人类的自由意志很容易被改写，例如，人类经过几千年不懈的奋斗，自由意志对身体的控制越来越强。但不幸地，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在网络面前，人类无法抵挡，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被大网笼罩，无法自拔。网络正在重新给身体分配任务，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改变了人类的行为。在电影《天煞地球反击战》中，外星人变成了大脑袋，手脚退化成小细棍的生物。导演罗兰·艾默里奇似乎想暗示，这是未来人类进化的方向，也是网络时代的谶语。

人类很自负地认为自己拥有自由意志，我们确实容易有这种错觉。不过受弗洛伊德的影响，我一直觉得人绝大部分时间是受自己“潜意识”支配的，或者只是随大流，只是极少数时间例外。当然少数独立思考的人能大大减少这种影响，不过这样的人凤毛麟角。所以，瞬间完成信息植入大脑的思想钢印，存在于科幻小说中，但以耗时较长的方式来实现的思想钢印，我们在生活中则随处可见：周边人的行为模式、所接受的教育、所接触的资讯，各种意识灌输，各种话语霸权，都是软修改或硬修改我们的一个个思想钢印。思想钢印的存在，说明控制人类的思维是可能的，这和自由意志是矛盾的。也许整个宇宙历史和我们的环境本身就是思想钢印，我们的意志谈不上是自主的。真的是这样的吗？自由难道不是人类的本质，以及可追求的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