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团 欧秀刚——紧急任务:丁萍、马鸿燕失联搜寻记
紧急任务——丁萍、马鸿燕失联搜寻记
二团 欧秀刚
1972年7月1日9时许,狂风卷着暴雨袭击陕南地区,一直到下午4点多还没有停歇的迹象,汉江水暴涨两三米。在磨子沟与罗向岩隧道不足百米的峡谷两侧,由隧道弃碴堆积起的平地上,堆放着各类机具与材料。特别是才运来几天的数十立方长6米、直径均在30厘米以上百多根圆木,是隧道施工中落中槽时急需的口撑梁,俗称“太平梁”。持续的大雨,上游下泻的洪水不断地冲刷,使弃碴堆积起的场地不断坍塌,部分圆木随之落入洪水,朝汉江漂去。
四营部物资助理员陈讲,立即带着配属材料组学兵82连的几名女学兵,到江边打捞圆木。陈助理是广东湛江电白县人,生长在南海之滨,名副其实的渔民之子。他们刚到江边时,随山洪冲下来的圆木漂流速度还不是很快,他们齐心合力,迅速打捞上了几根。随着上游山洪越来越大,漂下来的圆木也多了起来,水也变深了。陈助理所站立的一块一米多高的大石,也快没入水中。这时他抓住一根漂过身边的圆木,正准备往岸边拖时,一个大浪打来,一个趔趄失去平衡,他从石头上掉入激流中。站在他身后的丁萍、马鸿燕两位女学兵立即冲过去拉他,可就在这时,一个更大的浪头打来。霎时,两位不识水性的女学兵卷入滚滚的激流中,冒了几下头,就被汹涌的洪水吞噬。陈助理凭借自己良好的水性,拼命挣扎冲出几十米后游到浅水区。出事的地点距我们十七连一排住地只有百多米,我们正排队去吃饭,准备上班,居高临下,目睹她们被冲走的情景。我和几位自信水性不错的战友立即跑到江边,但望着滚滚的激流,汹涌的波涛,只能望江兴叹束手无策。
吃过晚饭,换好工作服准备上夜班。这时通信员匆匆跑来对我说:“二班长,指导员让你和邓排长赶快到连部去,有紧急任务。”邓云权排长正对全排作工前安排,他交待几句后立即赶到连部。教导员刘定华与指导员何建平正在商量着什么,见我俩已到,立即作了简短的任务交底:由邓云权排长带队,挑选我在内六名水性好的战士,立即出发,沿江搜寻两位失联女学兵。
接受任务,不到七点,一行七人冒雨沿江向下游行进。由于这是突然性的临时任务,以为一两天就会结束,因此准备工作十分简单,七人中,有三人穿着施工时的长腰水靴,有两人穿着部队配发的塑胶凉鞋,我本来也穿着水靴,刚走了几十米,心想走夜路太不方便,返回换上解放鞋,邓排长也换上解放鞋并带上一支五节手电筒。
经一天的暴雨冲刷,沿江便道多处塌方中断,有些地段我们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一路跌跌撞撞,早晨七点多到达四十六团住地兰滩。沿途没有较大的村镇,也没有饭店,早餐成了问题。当我们经过46团修理连时,不得已求助。他们已吃过早饭,司务长叫来炊事班长,吩咐安排七个人的早饭。不一会儿,班长端来一盆炒米饭,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由于便道塌方,什么也运不进来,没什么可招待的,你们将就一下。”我们草草吃完,去交餐费时,司务长怎么也不收,说:“都是兄弟单位,就是一些油盐炒剩饭,实在对不起啊!”
7月2日,继续沿江而行,边走边向江中巡视,遇见老乡就打听。行至月儿滩时,得知当地老乡上午曾打捞上一具女性遗体,看上去年纪比较大,并已腐烂变形,估计落水时间至少四五天了。邓排长和当地知情人交流,知情人说:“这个不像你们要找的,你们找的没有这么快,才十来个小时,漂不到这里的。”
经过一天一夜的徒步搜寻,个个疲惫不堪。特别是三位穿水靴的战士,冒着雨后的太阳,又闷又热,实在坚持不住,索性脱下水靴背着,赤着脚在沙石铺成的路上行走,有位战士走不到半个小时,脚上就打起了血泡,不得已又把水靴穿上,一瘸一拐继续前进。当晚,在冷水一个小旅店住了下来。
7月3日下午,到达白河县城。在旅店里,服务员看到我们这番装束和狼狈不堪的样子,心生疑窦,详细盘问。当得知实情后,一位年长的服务员建议:应该去白河水文站问问,他们每天都在与汉江打交道,特别是洪水季节,每小时要测一次水位和流速。听了服务员之言,不管有无收获,决定第二天去水文站了解情况。
7月4日,吃罢早餐,我们来到长江水利委员会白河水文站。说明情况后,一位副站长接待了我们。他带我们到工作的机房,一条三百多米的跨江缆索,吊挂着测速仪和水位仪,由卷扬机牵引着这些仪器设备,每隔一段距离测试一次流速和水深,计算该江段断面每秒的过境流量,以电报形式上报长江水利委员会,为防汛提供准确数据。汛期每小时测一次,枯水季节每天二至三次。当仪器返回到岸边四五十米的地方,一棵上游漂下来的大树挂在水位仪上,卷扬机不敢强行牵引而损坏仪器设备。无奈之下,两名工人划着小木船,冒着生命危险去处理。小船在激流中颠簸着靠近大树,岸上的人们无不为之惊悚。目睹他们的工作情形,惊叹之余,我们明白他们在工作时不大会注意有无落水人漂过。当我们准备告辞时,副站长对我们说,你们这样找是有问题的,要去水流比较平缓的江边或回水湾的地方去找,最好是去郧阳,那里已是丹江口水库库尾,水势平缓容易找到。这一点在1976年夏天得到证实,十七连一名战士在洋尾江边落水五天后在郧阳找到遗体。副站长还建议说,我们站有望远镜,在这里用它观察江面,看是否有所发现。当即,排长与我商议决定:我带两人在水文站这里观察,他带三人从白河乘船去郧阳,7月6日在郧西天河镇会合。
我们留在白河的三人,轮流用望远镜观察江面,发现江面中心水面比岸边高许多,望远镜看不到对面岸边,甚是不解。水文站的同志解释说,昨天至今天凌晨,秦巴地区又普降暴雨,洪水正流过这里。上游来洪时,江中心水面比两岸边要高一米多,形成凸型断面,如行洪很急,可能超过两米,这就是为什么相距几十米测一次水位的原因。退水时江面会两岸水位高,江中心水位低的凹型断面。到下午五点多时,江面果然形成凹型,两边高中心低。这一天观察的结果是,只看到漂流而下的树木和杂物,也有不少死猪死牛漂过,唯不见丁萍、马鸿燕的身影。
第二天,我们三人从白河县城出发,沿老(河口)白(河)公路向郧西天河镇行进。当走到将军河时,已是中午时分,天气闷热,饥渴难耐。在一户老乡家要了一些凉水解渴,并询问去天河镇怎么走。老乡告知,首先要过渡到对岸,沿着河走,还有五六十里路。并告知这几天水大渡船停摆,暂时过不了河。我们说不过河沿江走,老乡说将军河以下十几里山高岸陡沿河无路,绕着走就远了。
辞别老乡,去找吃住的地方时,看到将军河与汉江交汇处的小码头上,停泊着几条较大的木船,便走了过去。我们一个背着水靴光着脚,一个趿拉着断裂的塑料凉鞋,两人穿的旧军装(工作服)汗渍斑斑。我穿的白衬衫经汗水泥水浸染失去本色,脚上已洗得发白的解放鞋也沾满泥浆,我们邋遢不堪的样子已毫无军人“本色”。船家见我们三人朝他的船走去,怀疑我们不是好人,厉声喝道:“干什么的,要吃的话去别处!”我们作了详尽的解释,他们还是将信将疑。我们也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我们是解放军战士。情急之下,我摸了摸挎包,突然想起钱包里有张去年照的照片,拿给他们看是不是我。他们仔细端详一会说:“以为是四川下来要饭的(当年汉江沿线此类人确实比较常见),你们年纪轻轻的,看起来又不象。”经交谈后得知他们将送货到郧阳,我与之商量,能否带我们去天河镇。他们异口同声说:“不行啊,今天水大,不安全,出事负不起责。”听此言语,我心里明白这只是托辞而已,便说我们付钱。其中一位船老大说船已满载付钱也不能带,另一位船老大说他的船还差几吨,可以带我们。于是,我们上了他的船,船上三人,船老大掌舵,左右各一人握篙,随时探测航向水深,确保船有足够的吃水深度。在交谈中得知船老大是退伍军人,一下子拉近了感情距离,当我问他多少钱时,他说不要钱,顺便带你们下去。尔后我向另两人打听从将军河到天河平时船票多少:告知六七角钱。于是我给了他两元钱,他要退我两角,我坚决不让他找补而作罢。顺水行舟,一路观察水面可能的目标,没有收获。两个多小时到了天河,找了家小旅店住下,等待与排长他们会合。
我们出来已有五天了,出发时以为一两天就回去的,未带任何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由于天气闷热,身上穿的衣服已发馊,自己闻着也觉得难以为情。小旅店紧挨着一条河汊,水势平稳。这是个小码头,还停泊着几艘趸船,我们来到趸船,跳进水里,把穿得发馊的衣服洗了洗,凉晒在趸船栏杆上,光屁股躲在水中,待衣服凉至半干时才上岸穿上,回到旅店快八点钟了。
7日6日下午,邓排长他们四人也从郧阳来到天河与我们会合,决定立即返回白河。但到客运码头,才知郧阳至白河的两班客轮已过天河,到白河已无客轮了。第二天,乘第一班客轮,中午到达白河。排长命我买7月8日白河至安康的船票,售票员问买到什么地方,告之:关口。票价每人四元。当我拿出钱数了数只有二十一元多,与售票员说钱不够。她说:“可以买到蜀河,船到蜀河靠岸停一晚,第二天继续向安康航行,你们下船走路到关口。”我问到蜀河票价多少?售票员说:“每人三元六角。”出发时,我在司务处借了一百元钱和五十斤粮票,自己钱包里有刚发的十五元钱津贴和几元零钱、十几斤粮票,已经七天,吃住已用得差不多了,如果邓排长不把刚领的工资放在身上,早已山穷水尽了。我立即返回旅店,问排长身上还有多少钱。排长也只剩不到六元钱,二人合计才二十七元钱,船票需二十五元二角,还需两晚的住宿费,最便宜的一晚八角,七人也要五元六角,两晚也要十二元,还有两天的餐费。这样加起来至少要五十元以上。问其他战士,一分钱没有,有一位抽烟的战士还向我借了两元钱。基于钱不足,商量着到路上去搭运送材料的车,但同住该店一位十三师的同志说,麻虎至冷水间一座便桥被洪水冲跨还未修好,车不通,明天也准备乘船回冷水。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找熟人借,胡家营至月儿滩是十三师管区,主体工程已基本结束,主要兵力已转移至沙通线密云段,留下少量兵力收尾并配合铺架,况且也没有任何熟人可资求借。有一位曾在师捕鱼队工作过的战士说,他们捕鱼队曾在白河住过几天,师在这里设有临时转运站,有位老乡在转运站,去看看是否还在。这位战士无果而回,原来转运站已撤走。至此,真觉得求助无门了,正应了那句“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的俗语。
正一筹莫展之际,我连副指导员谢朝玉与本营的另一位战士探亲归队,从十堰乘客运班车到达白河,也住进该旅店。大家见到他像见到了救星,然而副指导员也仅有十六七元余钱,但总算解决了大问题。这时共有四十五元,开支:到蜀河船票二十五元,住宿十二元,剩8元七人吃饭,共五餐,平均每人一餐两角,只能吃一碗面或两个馒头,这样艰苦一点,回到连队应该没问题啦!
从白河至安康的船在蜀河住一晚。7月9日,天一亮,我们每人买两个馒头,便过河沿着施工便道步行回连队。从蜀河到关口有十多公里,每天都有运送工程材料的车辆。可我们起得早,从兰滩过来的车还未到蜀河地段。步行四五公里后,支援三线的安徽车队来了十多辆,见我们招手便停下,师傅们很客气,主动邀请我们搭他们的车,回到连队已是中午开饭时间。
往事如烟,好多事都淡忘了。然而,这次“紧急任务”虽过去近50年,但许多细节还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回来得知,马鸿燕、丁萍的遗体是在我们沿江搜寻的第二天和第三天,分别被部队和学兵组成的搜寻小分队找到了,可惜当时信息不通我们正继续前进。听到消息,我们在深感悲痛的同时,也有一丝欣慰:就是为牺牲的英雄学兵“回家”尽了一份绵薄之力,在外8天8夜所有的辛劳一扫而光。愿她俩在天堂安息!
欧秀刚2020年6月27日于襄阳。原载《中原筑路》2021年5月版 。
作者简介:欧秀刚,男,1951年生,湖南省武冈市人,中共党员,大专文化。1968年3月入伍,任铁道兵五团十七连卫生员,1970年4月调二团,先后任卫生员、班长、排长,技术员,助理工程师。1986年6月调中铁十一局,先后在计划处,经营处,铁建中心,襄阳管理部任工程师,科长,定额站长,办公室主任等职,其中1989年至1997年任铁十一局襄北枢纽改扩建工程指挥部副指挥长。曾获第七届中国重阳书画展总评分第一名,被特聘为书法报社“签约书画家”,获第一届中国老年诗书画邀请赛一等奖。多次获省市及中铁建书画展一、二等奖,多幅书法作品被有关机构收藏;被中国枣阳光武书画院、中国襄阳卧龙书画院聘为院士,并在书法大家网等十多家媒体发表作品。
(校对:张东)
责任编辑:秋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