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屋里的家什(散文)
我居四楼,楼底夹空层一小间归属于我,曰杂屋。此间低矮,面积不大,八平米左右,物尽其用,成破旧家什退役后暂且安置之所,然后再流转出去,从此不知踪迹。
首位是一张床,俗称高低铺。这是我们的第三代床了,第一代床是最简单的架子床,四根小小的木柱立在四角,上用木方牵连。结婚证拿到后,动手准备新房,婚床自然是第一件。父亲托关系在生资商店弄到一张床的指标,用架子车运回来,占去新婚费用大半,实价60元。太简陋也就不结实,中途曾经半夜连人带床结结实实的崩溃于地,喀嚓一响,惊天动地,隔壁邻居以为所居旧楼坍了墙壁,我们出来解释,邻居只是戏说几言而已。住房简陋谈何杂屋,此床丢弃于外,从此不知下落。第二代床是自己请工人打制的。孩子过了最困难的哺乳期,稍显出宽裕。妻子有朋友在商店,帮助弄了些包装板,请师傅看看,说是可以打一张床。开工那天,妻子把包装板小心地搬出来,擦拭擦拭,师傅说,不用的,还要削刨哩,妻子就给师傅倒了一杯上好的茶水。新床结实,给小家添了些亮色。新床就位,妻子横躺在新铺的床单上,一副幸福样子。大抵是材质低劣的原因,没几年新床就开始床板开裂,愈演愈烈,大有散架的意味,每至上床就有安全之虑。恰巧弟弟正打制家具准备结婚,见我们的床有分裂之势,动议顺便打制,这就是现在待在杂屋的高低铺了。其实这床直至退役还很好,开放的窗口风景诱人,改换家具渐成趋势,家具城里款式眼花缭乱,自制的愈看愈有了丑陋,于是夫妻商议决定再次换床。下决心奢华一次,操作起来又有算盘,考察几个来回,最后看中了一张价格700元的,妻子精明与店老板还价,老板嘴里不断发出啧啧声回应,很伤我们自尊,就与妻子说,不行我们走吧,人未出店门,老板在后面说话,来来来,贴了路费给你。新床回家旧床撤去,我们都有些恋恋不舍,它并未到废弃的程度,生活的转机,它是见证了历史的,此次换床比较前几次完全不是无奈之策,好好地就让它退出生活,就像完整团体突然有了离去的,生些伤感。
第二件是洗衣机,旧式的双缸,替代它的是全自动洗衣机。双缸洗衣机是家里第一件家电,时在1987年,花了440元,到退役,工作了15年之久。其一证明老产品质量的过硬,其二是主人对它从未有过轻视怠慢,备受关爱,得到上等养护。那时居屋仅二间小卧室,外加一间六平米的厨房兼餐厅并代作客厅,卫生间是一个楼层几家共用,居住狭窄,还是在六平米的厨房兼餐厅客厅间自己动手砌了一个小水泥平台安放此物,以示家电的显赫地位。我们几次移居新处,一直不能舍弃此物,直至后来妻子使用时几次感到漏电,才开始想到它到底多年工作不胜重负,应该休息了。待在杂屋,还是显示一种尊贵,用木架搁着,布罩套身,不舍家电的尊严。几次动员妻子卖给收废旧的,她只是轻轻摩挲布罩,不说话。
还有两口木箱,也是老客,那是妻子在北方工作时打造的。她刚到北方去顶替父亲职位,分配在木器厂工作,单身一人一个包袱可以裹下全部行装,可是单位领导还是动用小小权力为她打造了两口木箱,几年以后调回南方两口木箱依然是她的主要随行家具。成家以后,慢慢地添置了衣柜,两口木箱堆在墙角,作矮柜使用,搁置小零什,以后有了黑白电视机,移作电视柜。木箱退居杂屋,是我们第四次移居新处以后。这一次移居已是一种革命性的变迁,前三次搬家都是从旧屋移到另一旧屋,变化只是面积的稍稍增加,1995年,妻子单位动议集资建房,我们躲在家里偷偷数数积蓄,数目是不够的,于是自动撤去报名,只是奢想移居别人换下来的大的旧房,可是后来得到兄妹鼓励,突然有了居新房的冲动,于是又找领导去说,重上集资榜。一年以后,得到新房,80多平米,设置三房两厅并带卫生间,尤如上了天堂,心内冲动再次升级——重置家具。但做起来还是犹豫不决,结果只是换了一张新床,另外新辟一室为书房,加做了几个书柜。旧处家什当然又有进入杂屋的角色,最后两口木箱留去难以决断。一是此件确实很好,全是上品的水曲柳板材制作,使用十多年后仍无一点变形松动,木质的肉色裹在亮漆下依然鲜明亮丽;还有揭开箱盖有妻子当年独身北去异乡他地得到的种种关爱扑面而来,妻子说,做这箱时,白发苍苍的领导开她的玩笑:我这是做嫁妆啊。羞得她一脸绯红,但心里温暖如阵阵三月春风拂过。
我说,新居有了一大壁柜,其他箱柜就退役吧。
她用眼一一点过等待处理的家具,最后落在一角的木箱上,良久才说:其他可以送人处理,请留下它们吧。
物在世间,其实恰似人于其世。人活世上,有忙闲之别,有正偏之分,有进退处置,最后都不能逃脱退休回家赋闲,又待个数年然后踪迹消失——此相完全物相。来世间我们都是过客,纷扰一场离开,可是这个简单的道理,我们得用一辈子的猜悟方明白几分,到最后一口气还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