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见丑
《连升店》 舒展 饰 店家
首先，我们需要认识到一个问题：丑非醜也。醜；醜陋之醜。而这里的丑，是丑角之丑，是对于行当的称谓。丑和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所以不可以相提并论。故而，戏说“丑”是对于丑角演员个人长相的评价，或是对丑角表演艺术相对其他行当而言精粗好坏之区分的概念，显然是误解。笔者认为，单说“丑中见美”这个理念中的“丑”所指有三：第一、为行当。第二、为其相较旁的行当而言扮相略为普通化之意。第三、为绿叶身份。而这里的“美”就是指对其艺术的升华。“丑中见美”让文丑从业者认识到：丑是独有的行当，并且即使相对旁的行当而言，在整体扮相上不够出众，戏份上也相对比较闲杂，但保持行当自信、坚持独有风格，也是可以达到本身艺术的高峰的。然而，笔者所指“美中见丑”中的“美”所指也有三：第一、京剧行当中非丑行的审美风格。第二、传统姊妹艺术里独特的审美取向。第三、当代社会中过于富有时代感的审美趣味。而这里的“丑”是指京剧文丑艺术的独有韵味。“美中见丑”是要指出文丑艺术即使经历着京剧各行当、姊妹艺术、时代变化等各方面的影响，也不能把文丑独有的韵味遗失掉。
第一，美中见丑的丑，体现在丑行的基本功上
文丑艺术中一切所谓的美感，都源自于行当的“丑态”，这是丑行的本源。文丑的“丑态”离不开行当基本功。它并不是常说的压腿、下腰、前桥、后桥等等这类的功夫，而是指文丑行当的念白、脚步、存腿儿、矮子等基本功夫。这一系列的基本功使得文丑几乎所有的程式表达都区别于别的行当。念白功夫是文丑的重点功夫，除了常说起的嘴皮子力量和口齿清晰度之外，念白的韵味更是文丑念白的精要所在。文丑的念白是丑行前辈创造和规划过的，汤勤和程咬金念白之比较，就一个要水乳交融，一个要刚耿雄风，甚至在尖团字的处理上要求也不一样。这是在塑造人物，亦是在展示文丑念白的变化和特色。同为文丑行当，念白韵味却如此之大，笔者认为其：文有文味，武有武风。
北戏2020级文丑组学生王浩阳
文丑的脚步基本都需要存腿，而这种做法看着会让平常人觉得这个人矬矬的，不好看。可是这种存腿要求，却正是要体现出文丑舞台人物的“精巧感”，这是一种艺术化的处理。包括矮子功在内的处理不仅是体现文丑行当的基本功，还体现了文丑行当独有的“浓缩为美”的“丑态”特色。由于练习过程的艰辛，并且其形态动作在普通大众审美取向里略显各色，所以常常不被理解。
北戏2019级文丑组学生徐若北
仅仅相比生旦净行来说，文丑的表演不够那么板正、不够那么端庄，然而这种所谓的“丑”态，却是文丑表演百十年来积累和筛选下来的精华所在。好比文丑表演如果不存腿了，也不耗矮子了。直腿形象的文丑角色倒是显得帅气修长，可是没有了传统中的那个“丑态”，不会觉得很惋惜吗？所以，文丑演员要在舞台上通过坚实的基本功来表达“丑态”的可观性，使观赏者认识到“丑态”的可贵。
第二、美中见丑的丑，体现在丑行的化妆上
京剧艺术的形成，吸收了百家之长。后在经历“三鼎甲”“四大须生”“四大名旦”等不同时期的打磨和创造，京剧已经逐渐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和神韵。各地方剧种也有着不同的发展经历，在不同的语言、风俗、习惯、艺术积淀、历史传承等因素的影响下，分别形成了独有的演剧特色，它是各地方不同文化的载体和体现。笔者认为，不同剧种之间应当存在必要的“互望”，在交流中互通有无。但是，这些“有和无”也要遵守原则，要看适用与否，不是看到就要拿来用。对于京剧艺术而言，最应该守住的就是前辈艺人积累下来的“京味儿”。地方剧种的美学处理，大多是或柔情素雅、或铿锵磅礴，的确美不胜收。但因其太具地方特色，若直接揉放在京剧里就会影响到京剧原有的味道。
舒展给北戏2018级文丑组学生勾脸
京剧艺术的化妆亦是如此。如今京剧舞台上较能常见从京剧过渡到了地方戏式的化妆方式，并且也受到影、视、美妆等各方面文化的影响。容妆色彩越来越淡、越来越柔，间色用得也越来越多。笔者认为美感的确十足，很是光彩照人。但是，京剧艺术站立在中国传统艺术花园的中心，那种化妆方式运用在京剧的容妆里，是否大气不足？这种情况就如同正宫之主杨贵妃不穿红蟒，而是粉蟒等间色服装一般，让人总觉别扭。然而，文丑的化妆方式也存在着需要“美中见丑”的问题。笔者认为，文丑化妆需要尊重几个方面：1符合历史感；饰演人物绝大多数是古代人物，文丑中男丑角色的底色和丑婆子的容妆无需浓妆艳抹，类似“假壳”一般，容妆方向尽量古朴，人物感才会更为和谐真实。不能因为别的剧种化妆用色俏丽醒目，就冒然模仿，失了本色。2符合行当感；京剧彩旦的容妆应该保留幽默感的勾勒手法，为表现人物诙谐状态和文丑行当特色给予助力。腮红、眼角和眉毛略微下垂的勾勒方式是最能体现彩旦特色的地方，追求如同生旦行的“美”的吊眉勾画方式，就失去了“丑”的光彩。3符合舞台感；京剧是舞台艺术，跟如今平面杂志、手绘图画中人物的容妆手法也是不一样的。文丑所饰的人物特色都很鲜明，表演相对比较热情，所以文丑的化妆相对平面杂志、手绘图画的人物而言，层次感、用色度和勾勒比例都要略为夸张。近看够细致，远观够打远儿，在舞台上，让观众看着是顺眼的。化妆粗中存真、有急有缓、浓淡有致、层次分明，冲突中又见别样适宜。
第三、美中见丑的丑，体现在丑行的表演上
《凤还巢》 冯万奎 饰 程雪雁、叶少兰饰 穆居易
（左起）冯万奎、孙振才、李崇善、赵安敏、张振华
演出《打渔杀家》后合影
时代不断更迭，文丑表演艺术发展的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层出不穷。要做艺术，须心如明镜。如今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一句“丑中见美”就能解决的，笔者认为“美中见丑”也尤为重要。想要达到高级的艺术审美境界的“美”，就要先下“丑”功夫，追求真正的“丑”味儿；想要追求真正的“丑”味儿，就要摒弃不适合的“美”。保留和珍惜丑行先贤留下的经验和果实，保持文丑要“丑”的诚恳态度，是我们最该做的事。
（原载于《中国京剧》杂志 2020年第8期）